森林裏多的是偷食物的賊,這些賊通常會選在夜深人靜時行動,防不勝防,像猴群這麽光明正大、飛揚跋扈的野獸,河畔人也是頭一回遇到。
河畔人快氣炸了,損失倒在其次,最可氣的是竟然被一群蠢笨的猴子騎臉輸出,還被嘲諷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這群猴子顯然并不蠢笨。
猴群似乎很清楚,隻要它們保持移動,河畔人的武器并不容易射中他們,它們選擇的時機也很巧妙,趁青壯們在外覓食時突襲,而且毫不戀戰,搞完破壞立刻開溜,不給河畔人組織反擊的機會。
這群猴兒對這群住在河邊的兩腳獸顯然非常了解,它們的計劃堪稱周密,這本該是一次完美的行動,可惜出現了意料之外的狀況,森林裏來了一群外鄉人,他們不僅以逸待勞,還掏出了猴兒們從未見過的武器。
中箭落地的猴兒有的當場斷氣,有的還掙紮着想逃,獵人們立刻上前補刀。
張天囑咐道:“留個活口。”
嚣張的猴群讓所有人都有些傻眼,張天和林郁倒不覺得驚訝,兩人見過更嚣張的。
原始先民一定想不到,在一萬多年後,某些地區的猴子已經不能用嚣張來形容了,簡直就是法外狂徒,仗着自己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的身份,公然搶劫、毆打遊客,那叫一個臭名昭著。
但這群猴兒更爲特殊。
一般來說,即便是同種類的猿猴,也有各自的領地和活動範圍,領地一旦劃定,除非搶奪地盤,否則彼此是不來往的。
這群猴兒中,光是被射下來的,就有猕猴、葉猴、長臂猿、熊猴等好幾種猿猴,它們平時一定是分散于森林各處,守着各自的領地,現在竟然共同行動,這本身就是一件極不尋常的事。
再結合昨晚的狼群,以及岩堡人的經曆,張天很自然地想到,這片森林裏的動物或許是被某種力量整合起來了。
“嗚!嗚!嗚!”
張天的思緒被猴子狂暴的吼叫打斷。
狼牙用繩子綁住一頭猴子的雙臂和脖子,将它像狗一樣牽到張天跟前。
林郁仔細打量兩眼,此猴毛色土黃,面部裸露無毛,輪廓分明,眼眶呈環狀,面相兇悍,一看就不是善茬。
“是猕猴。”她說。
一支箭矢結結實實插在猕猴的左半邊屁股上,像多長出來一根尾巴。
或許是因爲疼痛,又或許是因爲惱怒,猕猴昂起頭顱,張大嘴巴,露出一口惡臭的黃綠色牙齒,對着衆人尖叫不止,一副鐵骨铮铮、甯死不屈的模樣。
不過張天知道,它這是在虛張聲勢。
猴子最喜歡虛張聲勢。
他決定先從這隻猕猴着手。
【信仰值:1201】
【你使用神術通靈。】
【請選擇一個族群,你将掌握該族群的交流方式。】
【你選擇猕猴。】
【你已掌握本地猿猴的交流方式。】
【信仰值:1101】
幾乎所有生物都具備交流的能力,即便是植物,也可以通過化學信号和電信号傳遞信息。
當然了,不同的交流方式,其效率肯定有所差别,在所有交流方式中,人類的語言可以傳遞的信息無疑最豐富,相對也最便捷。
動物和人一樣,也用感官進行交流,常用的方式包括視覺交流、聽覺交流、嗅覺交流、觸覺交流等等。
而此時此刻,已經掌握猿猴的交流方式的張天,能夠從眼前這隻猕猴的姿勢、動作、面部表情、視線移動和神态變化中看懂到它的“話”。
比如它此時昂首闊步,翹着尾巴,尾尖向後彎成半圓形,其實是在說:老子不服!
猕猴是群居性動物,體量很大,一個群體從數十隻到數百隻不等,猴群中實施嚴格的序位制,由雄性的成年猴經殘酷搏鬥排出座次。
一把手地位超然,在猴群中享有優先取食、占地擇偶的特權,嚴禁僭越,即便是二把手,也得俯首稱臣,看老大哥的臉色行事。
換句話說,雖然猕猴是出了名的潑猴,但隻要讓它心服口服了,它也會變得順從聽話。
“嗚!嗚!嗚!”
猕猴不停地“嘤嘤狂吠”。
這時候張天便聽得懂了,它不僅在宣洩憤怒,更在挑釁和辱罵,簡單的嘴臭帶來極緻的享受,看它的表情就知道它心裏有多爽了。
盡管動物沒有成體系的語言,它們仍然非常依賴通過聲音進行交流,從開展求偶儀式,到發出警告鳴叫,到交流食物位置,再到進行社會學習……
用于傳遞信息的聲音不一定是叫聲,也可以是通過摩擦、敲擊、捶打發出的聲音。
張天猛地一捶地面,緊接着也四肢着地,扭曲面容,沖猕猴龇牙咧嘴,喉嚨中醞釀起隻有猕猴能夠聽懂的嗚聲。
在場的人都吓一大跳。
“祭司大人……”
族人還以爲天空祭司犯病了,想上前攙扶,卻被林郁攔住。
“都安靜看着吧,天在和這猴兒談判呢。”
“啊這……”
衆人面面相觑,詫異之中帶着些許驚訝,原來天空祭司還懂得猴語嗎?
轉念一想,既然天空無所不知,天空祭司懂得多一些,也很正常。
猕猴比這群兩腳獸更加驚駭!
它吓得連連後退,直到綁住手腕的繩子繃緊,退無可退。
它看懂了張天發出的信号,也聽懂了他的“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立刻閉上嘤嘤狂吠的嘴,一臉驚愕地看着面前這個四足着地的兩腳獸。
這家夥……是人是猴?怎麽懂得猕猴一族的規矩?
它有些錯亂了,然後開始慌了,因爲面前這隻“人猴”正在向它發出決鬥的挑釁!
既分高下,也決生死的那種決鬥。
開什麽玩笑!你這麽大隻,我這麽小隻,這不是欺負老實猴嗎?
猕猴很疑惑,這家夥怎麽看都不像是它的同類,爲什麽會懂得發起決鬥,要和它分個高低?
用決鬥的方式排座次,這在它的族群中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了,按規矩,一旦一方發起,另一方要麽接受,大戰一場,要麽投降,俯首稱臣,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猕猴不蠢,看了下敵我雙方的體型,面前這人猴的體格快趕上猩猩了,打肯定是打不過的。
但要它就這樣認慫,尊這個人不人猴不猴的怪物爲大哥,它也心有不甘。
片刻後,猕猴也龇牙咧嘴,叽咕叫了兩嗓子,然後轉了個身,沖對面的人猴扭了扭屁股,插在它屁股上的羽箭也随着它晃臀而晃動。
“我受傷了,屁股很疼,無法決鬥。”
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張天肚皮裏冷笑一聲,心想你個臭猴子還跟我耍心眼呢?
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逃避決鬥,相反,趁對方病要對方命才是王道!
他嗷的大吼一聲,揮舞着雙臂猛地一撲而上!
猕猴吓得驚叫一聲,當即匍匐在地,将頭埋得很低,高高翹起的尾巴也落到了地面,做出投降臣服的樣子。
張天輕輕拍它一下,咕咕叫兩聲,表示接受了它的投降,願意收它當小弟。
猕猴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落回肚皮裏。
對方的操作它挑不出絲毫毛病,動作、聲音、神态……除了氣味不像個猴子,長得不像個猴子,其他完全符合猕猴一族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規矩,隻是……它總感覺事情不太對勁。
不過,這件事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了它的小腦袋瓜的負荷能力,它想不明白,也懶得想。
最近森林裏多的是不尋常的事,如果每一件事都要琢磨,那它還要不要活了?
這片森林有它的規矩,生活在這片森林裏的各種動物都有各自的規矩。
隻要按規矩辦事就好,按規矩辦事總不會錯。
它擡頭偷偷瞄了眼它新認的大哥。
這個大哥脫毛有點嚴重,不過看起來很強的樣子,比它前幾任的大哥都要強。
當然了,比起衆猴之王仍然差着十萬八千裏,但在猕猴一族中可以稱王了,日後大哥稱王,它隻要和大哥搞好關系,說不定能當個二哥。
而且,有了大哥罩着,這群兩腳獸應該會放過它吧?
趨吉避兇,動物本能。
猕猴本能地意識到,它的新大哥會給它帶來好處。
它看見大哥打了個手勢,發出吱吱的叫聲。
這組動作和叫聲很常見,常用于替對方捉虱子,或者互相幫助的時候。
猕猴知道,大哥這是打算幫自己療傷。
這個大哥太懂了……完全就是猕猴通!或許,大哥本就是個猕猴,隻是長得沒個猴樣?
猕猴本來還心存疑慮,現在,它服氣了,決定暫時就跟着大哥混了,若是以後大哥敗給了更強的猴子,它再另擇明君便是了。
猕猴一族向來以實力爲王,什麽忠心耿耿,不存在的。
它叽叽咕咕叫着,盡可能地表達服從和善意。
張天看懂了它的表态,也感知到猴兒的敵意消失殆盡,顯然已經心悅誠服。
他解開繩子,猕猴十分高興地活動雙臂。
見狂暴的猴兒忽然變得安分老實,衆人不禁啧啧稱奇,想到天剛才惟妙惟肖的模仿,又覺得無比滑稽。
他們不太理解天空祭司爲什麽要費這麽大的勁和猴子談判,但毫無疑問,他這樣做一定有他這樣做的道理。
張天招呼道:“林,到你了。”
林郁拎着醫藥袋靠近。
猕猴立刻龇牙咧嘴,一臉兇悍地瞪視來者。
張天示意它保持友善,猕猴便聽話地鎮靜下來,仍然面露警惕地盯着林郁。
林郁取出一粒藥丸。
這是她用草烏頭混着楓糖捏制的“糖衣炮彈”,草烏是毒也是藥,過量可能緻命,适量則有麻醉劑的效果。
猕猴終究是野獸,它雖然已經臣服,但假使自身受到傷害或感受到疼痛,仍然會發怒發狂,甚至暴起傷人。
而要治療它的箭傷,疼痛是免不了的。
以防萬一,先上個麻醉,順帶試試新藥的藥效。
這顆藥丸,林郁參考了河畔人的用量,河畔人經常用吹箭毒殺猴子——這或許是他們遭到猴群忌恨和報複的原因——他們十分了解塗多少毒對于猴子來說足以緻命。
林郁在此基礎上減少了用量,以免傷其性命。
她将藥丸遞給張天,張天又遞給猕猴,命令它吃下。
猕猴嗅了嗅,它嗅到一絲甜絲絲的味道,讓它想起了春天樹梢上鮮嫩多汁的嫩芽。
它沒有猶豫,扔嘴裏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叽?”
它忽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緊接着雙腿一軟,無力地栽倒下去。
……
“聽說你們抓了個猴子?”
“聽說天空巫女還和它打了一架?”
“聽說……”
天空巫女大戰潑猴的故事很快傳至河畔人耳中,這種滑稽好笑的八卦傳得比任何事情都快,等到日薄西山,外出覓食的青壯們也都陸續歸來,又掀起一波讨論,營地裏充滿快活的氣氛。
許多人跑來參觀那隻被天空巫女勸降的猕猴。
“還沒醒呢?不會死了吧?”
“喘着氣呢,死不了。”
林郁下的劑量顯然有些超标,嗚嗚——林博士給猕猴取的名字——昏睡好幾個小時了,她早已拔出箭頭,使出了她畢生所學:消毒、上藥、包紮三件套,給猴兒治療外傷。
憑她這點微末醫術,還要兼職獸醫,她是沒想到的。
沒醒過來也好,畢竟晚上的食物是它的同伴,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身爲大哥,張天還是要照顧下小弟的心情。
吃過晚飯,張天回到嗚嗚身旁,一邊拍打它的肩膀,一邊發出叽咕的叫聲,催它起床。
随着夜幕降臨,在他的感知裏,在營地四周環伺的敵意又開始蠢蠢欲動。
他有些事要問它,可不能讓它睡到明天。
嗚嗚的眼皮動了下,随後慢慢睜開眼,仍有些暈暈乎乎的,藥效顯然尚未完全過去。
但很快,它便被屁股上傳來的痛感驚醒,瞪大了眼,跟燙嘴似的不停往嘴裏吸氣,嗚嗚地叫起來。
它忍住了沒有動彈,因爲大哥讓它不要動。
屁股雖痛,但屁股裏的異物沒有了,這是好事,一定是大哥替它處理了傷口,它心知肚明。
張天先取了些嫩葉和果子給它吃,等它吃完,再切入正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