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仔細感知着出現在視線裏的每一個人,分辨他們的友善程度,男人們也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周圍的一切,将林郁嚴密地護在中央,隻要有巫師大人在,就算打起來也不怕,她的力量完全可以彌補甚至扭轉人數上的劣勢。
跑出來看熱鬧的人大多沒什麽敵意,森林裏的原住民對這群異域來客感到好奇,聽渡鴉說,他們自稱天空氏族,來自遙遠而寒冷的北方,穿越了一整片草原!
草原!
河畔人隻在森林邊緣眺望過草原,在他們的印象中,草原極其寬廣遼闊,一眼看不到盡頭。
單是穿越草原這一經曆,便已經爲這群異域來客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讓人想要一探究竟。
河畔人敏銳地意識到,天空氏族的到來是足以編成故事代代相傳的大事,正如很久很久以前,他們的祖先第一次和岩堡人接觸時的故事,那個故事一直流傳到今天。
而現在,他們親眼見證了這一曆史性的時刻,但這遠遠不夠,聰明的人很清楚,這時候要想辦法出點風頭,才能在故事裏留名。
河面上忽然響起大聲的呼喊:“嘿!天空巫女!”
一個年輕的漁夫劃着獨木舟快速靠近岸邊,他跳上岸,将獨木舟拖到岸上,從舟裏取出一串魚幹,同紅鸢等人打了聲招呼,徑直走向人群中的短發男人。
虎頭試圖阻攔,張天用眼神制止了。對方沒有敵意。
“歡迎你們的到來!”
年輕的漁夫露出熱情洋溢的笑容,獻上手裏的魚幹說:“我媽媽常說,要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客人。這是我家最好的魚幹,味道很不錯,你們一定喜歡!”
張天有些納悶,他這頭短發的辨識度很高,被認出來不意外,意外的是在所有人都心存戒備遠遠觀望的時候,這個年輕人竟然上趕着送禮,顯得格外大膽。
很有決斷力啊……
張天上下打量他幾眼,問:“你是……”
“我叫黃鳝!母親河部族的。等伱們到達營地,可以來找我!這一帶我熟!我先去捕點魚。”
黃鳝沒有纏着天空巫女,死纏爛打并不會讓人感到愉快,他的目标很明确,先混個臉熟,送完禮便推着他的獨木舟逐波而去。
張天将魚幹遞給了枭,用略帶揶揄的口吻感慨:“原來你們之中也有熱情的人啊!”
“咳!”
紅鸢不蠢,聽得出天空巫女在諷刺自己招待不周,幹笑道:“那小子對誰都很熱情,呃,怎麽說呢,他好像很喜歡和人打交道。”
敢情是史前交際花。
“那他一定也和岩堡人很熟。”
“關系是不錯,岩堡人水性很差,黃鳝經常教他們遊泳、劃船、捕魚……”
隻是途中的一段小插曲,紅鸢并沒有放在心上,帶領衆人繼續朝營地行進。
越是臨近,張天感知裏的敵意便越濃厚,很顯然,并非所有人都像黃鳝一樣歡迎他們的到來。
這也正常,畢竟非我族類,又是這麽大一群人,雙方互不了解,沒有互信基礎,戒備和警惕是人之常情。
對方嚴陣以待的時候,虎頭等一衆獵人也在做同樣的事。
又走了一段距離,岸邊的林木開始變得稀疏,樹墩逐漸多起來,兩岸都有砍伐樹木的身影。
樹木是非常重要的資源,對河畔部落來說,甚至可以在“重要”二字之前加個“最”字。
獵人們将一棵棵胸徑半米以上的大樹砍倒,枝葉清除下來留作木柴,稍粗的枝幹和闊大的樹葉用作建材,堅硬的部分可以制成吹箭或魚叉,樹幹則是制作木筏和獨木舟不可或缺的原料。
河畔人依賴樹木,正如草原人依賴羊群一樣。
很快,他們便抵達營地外圍,身後傳來林郁興奮的驚呼。
張天知道她在興奮些什麽。
河畔人自然也不是住在洞穴裏,但他們的房屋并非如草原人那樣的半地穴式建築,而是像鳥巢一樣建在樹上。
他們在分枝開闊的樹杈間鋪設枝幹和莖葉,構成居住面,再在其上将枝幹相交形成具有一定傾斜角度的避雨的棚架。
一棟棟原始巢居坐落在離地一兩米高的樹上,分布在河流兩岸,他們用木頭和繩子制成簡易的梯子,方便上下。
房屋雖然看着岌岌可危,實際上十分穩固,而且十分實用,既可以防止森林裏蛇蟲和野獸的襲擊,也可以避免濕氣自地面侵入。
男人的住所多爲“單間”,即在單棵樹木上架巢。
女人和孩子住的則是“套間”,即在相鄰的多棵樹上架巢,房屋的面積更大更豪華。
房屋裏的住戶居高臨下地望着這群闖入自家營地的陌生面孔,孩子們也都探出頭來好奇張望,随即便被各自的媽媽摁了回去。
天空氏族的衆人都是頭一次看見住在樹上的人,人群裏傳出小聲的議論,孩子們肆無忌憚地對着樹上的房屋指指點點,立刻被各自的媽媽制止。獵人們也感到新奇,但仍然凝神戒備。
張天的目光掃過他感受到敵意的方向,他的目光所過之處,觸及之人無不心虛地避開視線。
他們已經聽說天空無處不在、無所不知,原本還有所懷疑,這時接觸到天空巫女帶有警告意味的目光,很顯然,這個短發男人看穿了他們。
天空果真無所不知,甚至連他們的心思都瞞不過天空!
想到這,河畔人不禁心生敬畏。
往營地中心走,巢穴式的房屋相當密集,然而這還隻是營地的外圍。
走不多時,層層疊疊的林木忽然變得極其稀疏,沒有了林木的遮擋,視線豁然開朗,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是一座座離地一米左右的房屋!
林郁忍不住發出一聲卧槽。
“不是吧……”
乍一看,她還以爲這群原始人用栽樁架闆的方法,造出了高于地面的幹欄式建築。
幹欄式建築是巢居的進階版,需要靈活運用圓樁、方樁、闆樁、梁、柱、木闆等木構件,沒有一定的建造水平是造不出來的,目前發現的最早最具代表性的幹欄式建築群遺址位于河姆渡,距離現代約7000年前。
河畔人大大刷新了這個記錄!
林郁瞪大了眼,興奮的火苗幾乎要從眼睛噴出來了,這要是能挖出來,至少可以水十篇論文!
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仔細一看,位于營地中央的這些建築比起原始巢居确實已經進步許多,不僅規模更大,“裝修”更豪華,而且有了嚴實的四壁和門,夜裏睡覺不再漏風。
可惜的是,建築仍然建在樹木之上,河畔人利用粗壯的樹幹充當承重的樁和柱,這些房屋顯然經過精心的設計和維護,他們砍掉了不必要的樹木,清除了絕大多數的地面植物,讓這一片區域看起來幹淨利落,不那麽原始。
如果把營地外圍的原始巢居群比作郊區,這裏無疑便是城中心了。
不用問也知道,隻有少數地位超然或威望崇高的人才能入住此地。
河畔部落已經出現階級分化的苗頭,當人口增長到一定程度,這是必然的趨勢。
和草原人的營地一樣,河畔人在臨河的地方也留出一大塊空地,用于舉行祭祀、成人禮等大型活動。
而此時,河畔部落的“領導人”和一衆精壯的獵人正在“活動廣場”上等待客人的到來。
隔着數十米的距離,臨陣的雙方便互相瞪眼,男人們昂首挺胸,繃緊肌肉,暗暗同對方較勁。
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但也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巫婆堇,我們的巫女鈴蘭和巫醫松蘿。天空巫女天和天空氏族的巫醫林。”
紅鸢居中介紹。
張天打量着這三位巫,唯一的男巫祈雨巫師不知爲何沒有到場,來的這三位都是女性,且都經過精心的裝扮,既顯得隆重,也是“國力”強大的一種體現。
巫女鈴蘭是三人中最年輕的,濃密的黑色長發向後攏起,挽成一個高高的髻,發髻用一串白色的象牙圓珠盤繞,每一顆象牙珠都由部落裏最頂尖的骨匠雕琢和穿孔而成,和烏黑的發色形成鮮明對比,格外醒目。
另一件讓張天印象深刻的飾品是她佩戴在頸間的項鏈,主要由圓錐形的小貝殼串成,其間穿插了一些琥珀片和一顆光彩奪目的珍珠……
好吧,張天承認,他看中的其實是這顆珍珠,哪怕用現代人的眼光審視,這顆珍珠也相當漂亮,渾圓純淨,沒有一絲雜質。
張天打量鈴蘭的時候,鈴蘭也在打量他。
最初聽聞天空巫女是個男人,鈴蘭覺得十分可笑。
河畔部落的巫有明确的分工,巫師和巫醫可以是男人,但巫婆和巫女必須是女人,因爲巫婆和巫女的職能隻有女人才能勝任,從名字上也能看出來。
見到真人後,鈴蘭更覺得失望,長相随意、發型随意也就算了,連衣服和飾品也如此随意,哪裏有半點巫女的樣子呢?
聽說他能夠聽到天空的指引,也不知是真是假……
天空巫女平平無奇的外表,讓她對這些傳聞更加懷疑了。
一旁,兩名巫醫也在打量彼此。
松蘿忍不住盯着林看。
比起平平無奇的天空巫女,這個巫醫奇怪得簡直有點過分了。
對方給松蘿的第一感覺是高,甚至比許多獵人還要高。
女人長這麽高已經很奇怪了,她偏偏又很瘦,胸前不足二兩肉,像是沒發育的小女孩,胳膊細腿也細,仿佛原本應該橫向發育的肉全都豎着長了。
不過,這個女人很白,在一群深膚色的人當中格外亮眼,這讓松蘿心生羨慕。
她喜歡與衆不同,所以她總是盡可能地裝扮華麗,以此彰顯自己的不同,但比起面前這個明明灰頭土臉卻異常引人矚目的女人,她感覺自己徹底被比下去了,她甚至說不出對方穿的是何種衣服!
初次接觸,雙方的人都很緊張,除了阿巴。
得知巨人曾在森林裏出沒時,他高興極了,直到現在還很興奮。他已經老了,老得不再懼怕任何危險,他别無所求,惟願彌補年輕時的遺憾。他感覺這一天很近了。
見多了大場面的張天自然也是一臉的從容不迫,他代表全體族人向三位女巫問好,并奉上數隻陶碗,聊表心意。
還好出發前陶碗帶得多,不然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
巫婆堇本來沒把這群不速之客的禮物放在眼裏,幾個破碗看着就很寒酸,倒很貼合他們的裝扮。
接過之後,面上頓時閃過些許驚訝。
堅硬的觸感告訴她,這碗應該是用石頭做的。紅色的石頭,色澤均勻鮮豔,品質顯然不凡,打磨的技藝更是匪夷所思,她無法想象對方究竟花了多少心思,才将碗壁打磨得如此薄如此光滑!
相當貴重的禮物!
她立刻收起了輕視之心。
這時紅鸢已經将他和天空巫女談話的結果告訴了巫。
堇說:“河畔部落不懼怕任何敵人,但也從來不會怠慢客人,在這裏的每一個岩堡人都可以作證!”
人群裏傳來一陣應和之聲。
張天的目光循着聲音掃過去,那些應該就是借住在河畔部落的岩堡人了,他記住這些人的面孔,打算之後找機會拜訪他們。
目光一掃而過,很快收回,重新看向巫婆。
他知道對方并未完全相信自己,因此話中含着些許警告的意味,好比現代人常說的客人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
張天不以爲意,巫婆雖然口頭上十分強硬,但靈感告訴他,老太太的敵意微乎其微,甚至不如一旁的巫醫松蘿強烈。
他重申立場道:“我們休息幾天,補充好物資,就會出發。這期間,免不了需要你們的幫助,我先在這裏謝過了。希望我們可以友好地相處。”
天空巫女看起來不怎麽出色,說話辦事倒是細緻周全……
堇提高了對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評價,露出笑容說:“你們從遙遠的北方來,這一路上辛苦了,森林裏充滿危險,養好精力再出發是應該的。我們很樂意給予旅人幫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