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森林裏撿到的牙齒,比普通人的牙齒大得多,一定是大野人的牙齒!”
阿巴一臉笃定。
張天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這是一顆巨大的臼齒,齒面平坦,差不多是人類牙齒的五倍大,這顆牙齒的主人必定是個大塊頭,可能是某種大型動物,未必就是阿巴口中的大野人。
換句話說,這顆大臼齒證明不了什麽。
但阿巴已經認定,那片森林是大野人的聚居地,這顆牙齒屬于大野人。
“先不說這個……”
張天把牙齒還給他,問:“你消失了這麽久,你的族人沒有找過你嗎?伱們部落裏擅長攀爬的獵人應該不止你一個吧,難道你們沒有派人下去搜索那個坑洞嗎?”
阿巴和普潔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這正是整件事最奇怪的地方。”普潔說,“那幾個上山交換的獵人回來後,沒有見到阿巴,立刻帶着部落裏最擅長攀爬的獵人前去尋找,他們找遍了整座山,最終也沒有找到那個坑洞。”
阿巴也說:“那個坑洞的位置我絕不會記錯,回來後,我去找過許多次,隻剩下堅實的地面。那麽大一個坑洞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還好和我一起上山的獵人也看到了,可以給我作證,不然,我簡直要懷疑我在做夢!”
張天和林郁都沉默了。
事實上,兩人确實懷疑阿巴在做夢,或者是胡編亂造。
畢竟這些事隻有阿巴經曆過,随便他怎麽說,而他的故事離譜到連《走近科學》欄目組看了都要直呼内行,忽悠原始人還行,張天豈會相信?
在他看來,阿巴很可能在同伴們離開後不久就爬出了坑洞,但沒有按照約定返回部落,而是去了南方,過了許多天才從南方歸來,造成由地底穿越的假象。
至于大臼齒,多半是路上随手撿的,以此證明大野人的存在。
這本是最符合邏輯的推測,可是……消失的坑洞又該怎麽解釋?
難道當時和阿巴同行的獵人都在撒謊,他們其實根本就沒有見到坑洞?但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在現代社會,或許會有人爲博取流量而故意制造噱頭,在原始社會,撒這種謊沒有任何好處,隻會白白浪費部落的人力。
“那個坑洞距離這裏有多遠?”
張天的好奇心和探險欲被對方勾了起來,想去“事發地點”一探究竟,不過,在得知需要走三天兩夜後,便就此作罷。
他們已經在這裏滞留許久,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阿巴說:“那裏已經變成平地,就算去了也沒什麽可看的。你們要去遙遠的南方,遲早會經過大野人的森林,到那時,你們就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祭司大人,巫師大人,我有一個請求……”
他停下來,坐直身體,緊緊攥着那顆大臼齒,目光灼灼地看着兩人,很誠懇地說:“我想要和你們同行,我想要再去草原的盡頭看看。”
“我經曆過許多驚險的事,見過許多不尋常的野獸,但這些經曆和見識全部加在一起,都無法和那一晚相比。”
“可那時的我太害怕了,我甚至沒有看清那個大野人的樣貌,沒有向那個奇怪的小孩道謝。這是我一生中最後悔的事,我本來有機會弄明白這一切,我卻可恥地逃了,像頭軟弱的羊一樣。”
“現在,我已經老了,老得投不動長矛,追不到獵物,部落不再需要我。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要遠行,因爲母親說,時機未到,我才留了下來。”
“祭司大人,巫師大人,在你們走進營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時機到了,你們正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我不想帶着遺憾和困惑死去,不想以軟弱可恥的一面死去,坑洞已經消失不見,我隻能去那片森林!”
阿巴言辭懇切,神态堅決,張、林二人都有些動容。
張天看着阿巴,看着老人雖然有些渾濁卻依然倔強且火熱的瞳孔,點頭答應下來。
阿巴喜不自禁,高聲贊美天空祭司和巫師大人的仁慈。
“我去收拾一下!”
“不急,我們明天的明天才出發……”
阿巴卻等不及了,一溜煙地朝營地跑去,
跑這麽快,還說自己追不到獵物……
張天心裏吐槽一句,扭頭看向普潔,察覺到目光的普潔也轉過頭來,同他對視。
“其實你不想阿巴跟我們走,對嗎?”
“爲什麽這樣問?”
“你一直在阻止他,用時機未到這個理由。”
“不,這不是理由。”普潔正色說,“阿巴回來後,因爲這件事太不尋常,部落裏便爲阿巴舉行了儀式,我在羊腸上看到了阿巴的未來,我知道他會再次造訪那片森林,但不是一個人。”
老太太随機應變的能力令張天刮目相看,他自然不會相信這套明顯帶有馬後炮性質的說辭。
“原來如此。”張天順着她的話說,“那你一定也看到了寒冷會在未來掌管這片大地,在這裏生存會變得困難。”
“我沒有看到。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一定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我無法看到那樣久遠的未來。”
普潔的坦誠出乎張天的意料,他還以爲老太太會将先知的身份扮演到底。
“你們應該也察覺到了,這個冷天要比以往漫長一些寒冷一些,以後每個冷天都會更加漫長更加寒冷。這正是我們向南方遷徙的原因。”
“你們一定經曆了一個非常艱難的冷天,才會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不過,寒冷對我們的影響很小,至少在我看到的未來裏,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或許在很久以後,那時的先知會看到你說的未來,我相信她會做出正确的選擇。”
普潔很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她不會做超出她能力範圍的事。
張天不再多說。
他隻是姑且一試,對任何一個族群來說遷徙都是頭等大事,不太可能被一個外人的三言兩語所左右。
而且,寒流席卷草原之後,或許會限制他們發展壯大,但未必會對他們的生存構成威脅,由新仙女木事件導緻的全球降溫沒有嚴重到這種程度,張天故意誇大其詞了。
普潔說:“阿巴的故事你們已經知道了,我想,事先得知這些消息對你們之後的旅程會有所幫助。你們可能會碰到麻煩,不必擔心,你們是吃過羊腸喝過羊血的人,這會爲你們帶來好運。當然了,如果你們還是不放心,可以再吃一些……”
“謝謝,但不用了。”
張天和林郁立刻告辭而去。
……
“元芳,你怎麽看?”
回去的路上,張天詢問林博士的看法。
“你才元芳呢!”林郁給他一腳,“阿巴的故事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但他的神情和語氣,尤其是最後說的那些話,感覺又不像是編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那坑洞的事要怎麽解釋?其他人沒必要替他圓謊吧。”
“或許是因爲他們沒找對地方,又或許是現實版的桃花源記,那個洞隻能誤打誤撞進去,抱着目的尋找,反而找不到了。”
“你覺得這說得通嗎,狄大人?”
張天笑着搖搖頭,他知道這說不通,但他想不到更好的解釋了。
“曆史上出現過巨人嗎?”他問。
“截至我穿越的那一刻,還沒有發現巨人存在過的迹象。當然了,沒有發現不代表不存在,隻是,概率極低。”
林博士還是那麽嚴謹。
“不過,靈長類的确也和其他物種一樣,曾經朝巨大體型的方向演化過,其中最著名的是巨猿。說起來,巨猿倒是挺貼合阿巴的描述,站起來能有三米高,體重能長到半噸,腿長胳膊粗,是靈長類中少有的可以撸大橘貓的怪物。”
對于撸貓,林郁有種莫名的執念。
張天有點印象,但不多,努力回憶了下,問:“是不是化石被當作名貴中藥的那個?”
“對!最早發現這種古生物,就是因爲考古學家在中藥裏發現了它的化石。我國是巨猿的主要栖息地之一。”
“這麽說來,如果阿巴沒有說謊,那他看到就不是巨人,而是巨猿。”
“不……事實上,目前發現的巨猿化石,最早的也在十萬年前,這個時代存在巨猿的概率也非常低了。”
“總比巨人的概率高吧?”
“這倒是!”
林郁笑了起來,再怎麽說,巨猿的存在是被證實了的,肯定要比虛無缥缈的巨人的可能性高。
她忽然想到什麽,兩眼放光。
“一直以來,古生物學家都堅信巨猿隻在東南亞和我國華南地區活動。如果真的在華北地區的森林裏發現巨猿的蹤迹,而且是一萬多年前的巨猿,這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認知!”
一想到又有新的重大發現,林郁就難以抑制心裏的激動,走路都連蹦帶跳的。
張天啞然失笑,心想在她的幻想中,考古學界隻怕早已被颠覆得渣都不剩了。
他接着問:“那地下洞道和消失的坑洞要怎麽解釋?”
林郁摸着下巴琢磨了一會兒,歎氣道:“無論怎麽想,還是沒有辦法用現有的科學體系來解釋。不過,這種事情,我們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不是嗎?”
她擡頭,正對上張天晶亮的眼。
兩人相視一笑,知道對方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個時代存在超自然力量,白石、青石和赤石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偶爾發生一些不科學的事情,也在可接受的範圍内。
回到大河部落居住的區域後,腰酸腿疼的林郁找了個陰涼處躺平,累死她了,在吃晚飯之前,她說什麽也不會再動彈。
阿猛和一衆山上人來向天空祭司和巫師大人道别,感謝巫師大人的幫助,贊美天空祭司贈予的弓箭,祝願天空氏族順利抵達目的地。
“不要忘了仰望天空。”張天囑咐。
阿猛等人立刻高聲贊美天空,随後踏上歸程,回去和族人彙合。
阿巴當天下午就來報道了,帶着那顆他視若珍寶的大臼齒。他俨然已經把自己視作天空氏族的一員,很認真地向豹肝請教語言問題,一大把年紀了,還努力學習外語,當真是活到老學到老。
張天找到烏鴉。
“祭司大人。”烏鴉恭敬問好。
張天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你和豹肝,有什麽打算?”
聽說在離開山上部落之前,赤石和阿水非常真誠地找烏鴉談過,希望他可以留在山上部落當一名石匠。
黑火也承諾會接納烏鴉和豹肝成爲族人,給予他們優待,就當是人才引進了。
烏鴉拒絕了。
“我的目标從來沒有改變過,我要去一個沒有雪的地方!在到達之前,我不會停下我的腳步!”
烏鴉看着這位年輕的天空祭司,目光裏閃爍着異常執着的光芒。
“這樣的話,你倆和我們順路,可以和我們一起上路。”
烏鴉求之不得,一口答應。
盡管烏鴉是被放逐之人,這并不妨礙張天欣賞他,能夠在嚴寒之中冒着雨雪跋涉千裏,被俘虜受辱後也不改其志,光是這份毅力和堅韌就已經超過絕大多數人。
次日,經過一天的休息,張天、虎頭等一衆獵人都恢複得差不多了,林郁仍然躺着,休養生息。
趁着最後這一天,張天教會了山下人最簡單的制陶方法,就算他不教,山上人的技術遲早也會傳到山下來,不如他親自傳授,還能賣個人情。
夜裏,山下部落舉行盛大的宴會,爲客人們踐行。
山下人歡天喜地,甚至還打起羊皮鼓跳起舞來。
被山下人封爲“草原舞王”的枭再度起舞,帶領上百人齊跳鐵山靠,引爆全場。
那畫面太美,張天沒敢看。
吃了頓飽飯,第二天一早便出發。
普潔率領族人送到谷口,昨夜所有人都沉浸在慶典般的氛圍裏,此刻離别在即,想到今後再無相見之日,難免有些感傷。
臨行之際,張天還是同樣的操作,将一套弓箭和一張畫有太極圖的獸皮交給對方,囑咐說:“不要忘了仰望天空。”
“母親,你們回去吧!我們送他們!”
阿牛、阿大、阿土和阿木趕着羊群陪同客人們離去,來時是他們帶路,去時由他們相送,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山下人在谷口目送客人漸行漸遠,最終隐入茫茫的草海,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