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巴布放下碗,發出滿足的歎息。
阿牛沒有誇大其詞,這種奇特的石碗他們果真人手一個,有的碗的外表面上還繪有不同顔色的漂亮的圖案或線條,按理說應該很珍貴才是,但基本都是小孩在使用,仿佛那隻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食物更是非同一般,巴布很少暴飲暴食,這次卻吃到忘我,一不留神就吃多了,連腰都有些直不起來。
然而熱情的主人還在不停地勸他進食。
“飽了!真吃不下了!”
巴布展示自己早已鼓脹的肚皮。
肚子飽了,心裏最後的一絲疑慮也消失殆盡。
這是一群熱情友善的人,他們沒有任何敵意……巴布做出判斷,問張天:“祭司大人,我聽阿牛說,你們打算去溫暖的南方,去沒有雪的地方?這世上真的存在沒有雪的地方嗎?”
巴布無法想象沒有雪的世界,冷天不下雪,還算是冷天嗎?
此言一出,烏鴉和豹肝也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天空祭司,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倆也很想知道。
阿牛多半是把他們和烏鴉的目的地搞混了,烏鴉爲了躲避雪靈的詛咒,所以一心要去沒有雪的地方,他們不需要遷徙那麽遠。
不過這無關緊要,張天知道巴布根本不在意他們究竟要去往何處,他在意的是他們是否會這片草原上停留,他可以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但絕不會同意和外人分享地盤。
“當然有。”張天說,“天空隻在非常冷的時候才會下雪,越往南方走越溫暖,隻要走得足夠遠,就可以到達沒有雪的地方。”
烏鴉和豹肝眼中的忐忑頓時化爲激動,他們最害怕的就是走到世界的盡頭,才發現他們期望的終點并不存在,但現在,他們看到了确切的希望,他們的想法沒有錯,隻要一直往南方走,就能夠擺脫雪靈的詛咒!
巴布發出誠摯的邀請:“如果你們不急着離開,可以去我們的營地住幾天,山下部落絕不會虧待了客人。當然了,你們有什麽需要的東西,也可以和我們交換,相信我的族人也會像我一樣喜歡你們的碗和鹽。”
他捧起陶碗,輕輕摩挲光滑的碗壁,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
張天不懷疑巴布的誠意,他們趕了一個月的路,出發時攜帶的物資已經消耗了不少,也确實需要進行補充,比起重新制作,直接和本地土著交換自然要高效省事得多。
“我們很樂意前往。”
巴布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張天話鋒一轉道:“但是,幾天前我得到了天空的指引,得知遠處的大山正在醞釀可怕的怒火,這個時候靠近大山不是聰明的選擇。”
客人們都是一驚,巴布等山下人本來還抱有些許僥幸心理,現在連天空祭司也這樣說,他們再不敢心存僥幸,神色都變得嚴肅起來。
阿猛等山上人更爲緊張,忙問:“大山什麽時候發怒?怒火有多大?”
張天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大山什麽時候發怒,我隻知道這次的怒火會比以往猛烈得多!”
“噴發出來的火焰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它揚起的灰塵,可以随風飄到很遠的地方。這些灰塵和火焰一樣燙,現在正是暖天最熱的時候,一旦落到山林裏,落到草原上,就會立刻燃起大火!”
“到那時,你們的家園會被燒毀,人和羊群會被煙塵掩埋,大地會變成一片荒蕪,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會重新長出草木。”
阿猛更加吃驚,想不到天空祭司對火山如此了解,連噴發可能導緻的災難都一清二楚,轉念一想,這一定也是天空給他的指引。
當他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也就下意識地認可了張天祭司的身份,相信他擁有與上天溝通的能力。
聽完張天的描述,所有人都心驚膽寒,連一向沉穩的巴布也不禁面色發白,這可比他預想的可怕得多!
阿牛結結巴巴地問:“那,那要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巴布說,“你沒聽山上人說嗎?他們的大祭司沒能平息大山的怒火,自己反倒玩起了失蹤。現在沒有人能夠阻止大山發怒,我們隻能離得遠一點,祈禱不要波及到我們。”
巴布這時候還不忘記嘲諷山上人一波。
阿猛沒有搭理他,視線移到那個名叫林的巫師身上。
他此行便是爲了巫師而來,因此走進營地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她了,和阿牛的描述完全一緻,由于受到熱情的款待,他始終沒有找到表明來意的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
阿猛接過話頭說:“或許,還有人可以阻止大山發怒。”
不必指名道姓,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不約而同地看向那位高高瘦瘦的巫師大人。
他們還沒有親眼見識巫師大人施展她的神力,但從阿土、阿木和阿水逐漸愈合的傷口看,她無疑十分擅長治病療傷,尤其是阿木的傷勢,那樣嚴重也能治好,說是起死回生也不爲過!
“巫師大人。”阿猛語帶敬意,“聽阿牛說,你擁有一顆白石,可以用它淨化污水?”
林郁朝張天的方向略微傾斜身體,側着耳朵聽他小聲的翻譯。
兩人都明白,阿猛這是想親眼确認阿牛所言不虛。
林郁便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再度演示了一遍,引起驚歎無數。
當看到巫師取出白石,阿猛就知道自己來對了。
“巫師大人!”他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抖,“請你一定要幫助我們平息大山的怒火!我們願意付出聖石,無論多少聖石都行!”
巴布和他的族人罕見的和山上人站在同一條戰線,懇請巫師大人出手相助,畢竟這件事也和他們息息相關。
林郁卻很無情地說:“不,很遺憾,我幫不上忙。”
阿猛一下愣住,他萬料不到到對方竟會拒絕得如此幹脆。
“爲什麽?”他下意識問,“你無法平息大山的怒火嗎?”
“準确地說,是大山的怒火不可平息。”
客人們一頭霧水,他們一時想不明白這兩種說法的差别。
林郁解釋道:“大山的怒火從來沒有被平息過。你一定在想,你們的大祭司明明做到過,那隻是假象。用赤石的力量無法真正平息大山的怒火,隻會激怒它。”
“就好比巴布給了你一巴掌,威脅你,讓你不要生氣,難道你會因此消氣嗎?不,你隻會更加憤怒,但因爲你打不過巴布,所以不得不把憤怒藏在心裏,等到以後變得更強壯了,再找他算賬。”
“誰說我打不過巴布了……”
阿猛感覺有被冒犯到,弱弱地辯解一句,不過他已經聽懂了巫師大人淺顯易懂的類比。
“你是說,我們祭祀火山不是在平息它的怒火,而是在壓抑它,讓它慢慢積攢起更大的怒火?”
“沒錯。”
林郁輕輕點頭,還好阿猛是個聰明人,能夠完全理解她的意思,替她省下不少口舌。
“所以不管我是否做得到,我都不能這樣做,否則當大山下一次發怒的時候,它的怒火會比現在還要可怕!”
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阿猛坐不住了,咬牙道:“那……難道我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大山噴出怒火,燒毀我們的家園嗎?”
張、林二人沉默不答。
山下部落離得遠,或許還能躲過一劫,山上部落的營地就在火山腳下,除了遷徙避難,别無他法。
阿猛面如死灰,低下頭,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我們世世代代侍奉火靈,從未違背火靈的意志,最後卻要被火焰毀滅……我們哪裏做錯了嗎?”
“你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阿猛擡起頭,正對上天空祭司深邃的眼睛。
張天用很深沉的目光掃過衆人,問:“你們知道火焰和天空的區别是什麽嗎?”
火焰和天空?這區别可太大了!
阿猛說:“火焰可以烤熟食物,天空做不到。”
巴布說:“天空可以刮風下雨,火焰做不到。”
阿牛說:“火焰離我們很近,随便用幾塊幹木頭就能取火,天空離我們很遠,即便爬上最高的那座山,也觸碰不到。”
衆人七嘴八舌,争相陳述兩者的不同。
張天像個小學老師一樣很耐心地聽完同學們的回答,然後公布标準答案:“你們說的都對,又都不對。這些都隻是表面上的區别,根本上的不同在于,火焰的力量是侵略性的,天空的力量是包容性的。”
又聽不懂了……他們早就聽說天空祭司擁有無與倫比的智慧,現在聽到這些讓人腦子發癢的深奧的話語,終于切身感受到了。
“你們隻記得火焰可以照明,可以取暖,可以烹煮食物,但你們忘了,火焰帶給你們的好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
衆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阿牛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道:“是燃料!火焰燃燒要消耗大量的草木、羊糞和油脂!”
見祭司大人朝自己投來贊許的目光,阿牛底氣更足,大膽地發表觀點:“我明白了!你們信奉火靈,不知節制地使用它的力量,現在,它來收取代價了,它要把整座山林都燒掉!”
所有人都怔住了,連張天都愣了下,心想這家夥腦洞挺大啊!
阿猛很想反駁,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可以反駁的點,他動搖了。
阿牛的說法雖然粗暴了點,但符合張天的需求,于是索性順着他的話說:“火焰是十分危險的靈,它的力量很不穩定,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有這樣一句話:引火的人最終會被火焰吞噬。所以我說,你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烏鴉和豹肝對視一眼,均看到彼此眼底的困惑,兩人心想:我們怎麽沒有聽過這句話?
阿猛露出苦澀的笑容,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們自找的嗎?他不想相信,但結果如此,道理也清晰明了,由不得他不信。
“我早就說了,都是你們——”
阿牛試圖開啓嘲諷,被張天一個眼神打斷。
他正要說到重點,這個時候把山上人激怒了,前面那麽大一段不就白鋪墊了嘛?
張天正色道:“天空不同。你們都聽過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吧?天地結合誕生了人,我們都是天地的後代。也因此,天空給予我們恩賜,包容我們的一切。我們可以沒有顧慮地借助天空的力量,不必擔心會被這種力量反噬。”
說到這,張天忽然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擁抱天空。
所有人都注視着他,不僅是客人,還包括同族的人,沒有人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麽,但他們隐隐察覺到空氣裏似乎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在湧動。
張天提高聲量說:“天空會慷慨地賜予我們力量,它的力量比火焰更加強大!”
話音剛落,衆人就感覺屁股底下有東西在使勁地往外鑽。
“羊蛋!”
“什麽東西!”
數以百計的人同時一躍而起,反手拍打屁股。
他們很快發現自己的屁股沒有被惡心的蟲子入侵,那奇怪的觸感竟然是植物!
無數的植物種子破開土層,長出幼芽,緊接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高長壯,抽出葉片,綻放花蕾……原本光秃秃的地面,霎時間長出青綠的草皮,開滿各色的花穗。
直到張天收回雙臂,萬物才停止了生長。
衆人望着這堪稱奇迹的一幕,下巴幾乎快要落到地上,張大了嘴,久久說不出話來。
張天看着驚呆了的衆人,微笑道:“天空的力量不會以毀滅萬物爲代價,相反,萬物會因天空的祝福而茁壯生長!”
阿牛率先回過神來,仰頭望向天空,用極其虔誠的口吻大聲道:“贊美天空!”
巴布、阿水、阿大等人立刻效仿,由衷地發出贊美,烏鴉和豹肝也在這一刻完全抛棄了雪靈,投入天空的懷抱。
阿猛和随他一同前來的四個獵人交換了下眼神,見識過貨真價值的超自然力量,他們的眼裏不再有懷疑,猶豫片刻,也相繼仰望天空,加入到贊美的行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