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享用一頓豐盛的早餐。
“祭司大人,你的智慧真是無人可比!就算是牧羊人的孩子,也要學習許久,才能夠熟練地擠奶,你一上手就會,而且擠出的奶比我以前喝過的都要鮮美!我看見母羊一臉的享受,看得我都想變成羊了……”
阿牛喝着鮮羊奶,阿谀之詞張口就來,聽得張天腳趾摳地,頭皮發麻。
這貨是張天迄今爲止見過的最愛拍馬屁的原始人,瞧他那油嘴滑舌、嬉皮笑臉的樣,哪有半點草原漢子的威武雄壯,怪不得他媽要狠狠揍他,看來揍得還是少了。
要不是信徒列表确有阿牛的名字,昨晚托夢也成功了,憑他的表現,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的真誠度。
烏鴉已經做好出發的準備,也不催促,隻雙手抱胸,伫立在阿牛身後。
阿牛感受到壓力,一口幹了碗中的羊奶,站起身,片刻後又坐下,忍不住提醒:“祭司大人,羊群要放出去吃草,不然餓壞了,它們會變得不老實。”
張天“嗯”了聲,把他用過的陶碗遞給他:“把這個帶上,拿回去給你族人看看。”
阿牛大喜,忙不疊接過。
這可是用石頭做的碗!
聽說在山上部落,隻有大祭司才有資格使用聖石制作的碗,而在這裏,連他這樣的俘虜也能夠使用!在這群野人眼裏,仿佛石碗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阿牛想不明白,把石頭打磨成如此薄如此光滑的碗,應該需要很高的技術,花費很多精力才是,怎麽說送就送,連眼皮都不擡一下的?
他忽然心念一動。
“祭司大人,”阿牛滿臉堆笑,“能多給我幾個石碗嗎?我的族人一定喜歡!”
阿牛的算盤珠子都快崩到張天臉上了。
想當中間商賺差價?沒門!
讓他把陶碗帶回去,不是當作見面禮,而是爲了給對方一點小小的陶器震撼。山上人不是善于制作石器麽?看到這個陶碗,石匠們大概要失眠了。
“等你回來再說。”
話雖然這樣說,其實他們此行攜帶的陶器數量不多,基本上都是碗、勺等小型器具,就算對方有意交換,他也拿不出足夠的貨物來。
“祭司大人,等我的好消息!”
話很多的阿牛終于走了,張天的耳朵清靜下來。
他目送兩人離去,走向那片被烏雲籠罩的昏暗之中。
“快下雨了。”林郁說。
遠處的山脈籠罩在密布的烏雲之下,而他們的頭頂仍是一片晴空,廣闊的草原仿佛被一條無形的晨昏分割線一劈爲二,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草原上沒有參照物,一望無垠,很難判斷距離的遠近。那些看起來很小的山,會讓人誤以爲離得不遠,但張天知道,那些山其實非常雄偉,隻是因爲離得很遠,所以看起來很小。
這會是一場局部的降雨,山裏的湖泊大量蒸發形成雨雲,最後又落回山裏,張天他們位于降雨區之外。
這是好事。
火山附近的降雨絕不是什麽甘霖。
“很可能會是一場酸雨。”
林郁望着奮力逃離黑暗飛向光明的鳥群,做出判斷。
處于活動期的火山會源源不斷釋放硫化物,這些含硫氣體升至天空,與水結合形成酸性物質,最後随雨降下。沒有哪種生物會喜歡酸雨,但有能力逃跑的,大概隻有鳥類了。
酸雨通常被視作火山噴發的征兆。
族人們也都舉目眺望,靜默無聲,大片的烏雲低懸于群山頭頂,仿佛要将之吞噬,這副場景讓他們本能地感到恐懼和不安。
“感覺不妙啊……看來要被你說中了。”
“那當然,我輕易不下結論,但隻要下了結論,就一定錯不了。”
“嚴謹!”
張天豎起大拇指。
火山即将迎來一場較大規模的噴發,這是林郁的結論。
據阿水所說,每當火山顯露出将要噴發的前兆之時,山上部落就會舉行祭祀,獻上祭品,平複大山的怒火。
火山顯然沒有那麽強烈的道德感,不可能收了點好處就替人類辦事,該噴發它照噴發不誤。
兩人推測,真正平息大山怒火的,是大祭司,說的具體點,是大祭司利用赤石的能力,限制了火山的活動。
不過山上部落曆代的大祭司一定想不到,她們這樣做反而弄巧成拙。
火山内部就像一口高壓鍋,當壓力升高到一定程度,熔岩就會沖破淤積在火山口的岩層,噴射而出,積蓄的壓力越高,噴發強度越大。
曆代的大祭司爲了平息大山的怒火,不斷限制其活動,本質上是在不斷給火山加壓,她們的确做到了,所以受到人們的頂禮膜拜,被山上人視作火靈的化身。
然而人力終究有限,随着火山内部壓力的增高,要想限制其活動也就變得越來越困難。
等到紫煙這一代,她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這時火山内部到底積蓄了多少壓力,沒人說得清。
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放任不管,或許根本達不到噴發的規模,岩漿可能直接就從火山口流出來了,危害極小。
“可惜赤石也下落不明,不然你應該可以阻止這場噴發。”
同樣的五色石,在不同人手裏,發揮出的功能有高低之别,林郁顯然比葵強,強得多,紫煙做不到的事,張天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
林郁卻說:“就算赤石還在,我也不會這麽做。即便這次成功阻止了,也隻會帶來更大的災難,有什麽意義呢?我們應該順應自然的規律,而不是試圖戰勝它。”
“說的也是。”
“你放心,我雖然不是地質學家,但也知道内蒙的火山是單成因火山,再怎麽噴發,諒它也不可能達到長白山的規模。我們在這裏很安全。”
“哈……這是什麽地獄級笑話。”
長白山在全球火山裏都是排得上号的,公元十世紀左右曾有過一次規模罕見的噴發,威力達到第7級,相當于數萬顆原子彈同時爆炸,方圓一百公裏内的原始森林被夷爲平地,抛出的火山灰一直飄到了北極圈内。
以内蒙境内火山的構造,即便有大祭司推波助瀾,也不可能達到這種規模,正是因爲知道這一點,張天才敢好整以暇,滞留于此。
烏鴉和阿牛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齊腰高的草海裏。
張天拍了拍手,招呼面露驚恐的族人們遷營。
“不過是幾朵烏雲,你們這就怕了嗎?”
“不怕!就算是雷獸來了,我也給它打趴下!”
虎頭揮動角弓,沖遠處的烏雲耀武揚威。
“那就好。走吧,去你們昨天找到的那片水源。”
看見人們開始拔營,豹肝等人都疑惑不解,心想烏鴉他們剛走,這時候遷營,他們回來後上哪兒找我們去?
張天要的就是他們找不到。
不管是烏鴉還是阿牛,都無法完全取信張天,人心難測,嘴上說得好聽,誰知道心裏怎麽想的?
何況他們現在紮營的地方,沒有任何掩護,不具備任何地理優勢,十分不利。
早在前天紮營的時候,他就吩咐獵人們去尋找靠近水源、地勢較高的地方,烏鴉和阿牛一來一回需要至少兩天時間,足夠他們“搬家”了。
留下虎爪、松針、谷以及懂得草原語的豹肝在此等候。
其他人上路,順便放羊,四百餘人加七十多頭羊,浩浩蕩蕩,行進速度快不起來,一直到傍晚才抵達新的營地。
這裏怪石林立,其間生長着稀疏的樹木,它們被草原上長年呼嘯的風吹得東倒西歪,又因爲缺乏降雨而營養不良,一條河流自裸露的岩石間蜿蜒而過,河流很淺,最深處隻沒過腰腹,岩石上攀援着堅韌的藤蔓和雜草。
衆人在岩石底下搭建營地,虎頭帶着幾個視力好的男人爬上岩石,監視周邊的動靜,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第一時間就能發現。
林郁找到葵,向她提出請求:“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青石。”
葵二話不說,也不問緣由,很幹脆地把青石交給林郁,這名年輕的巫師她是信得過的。
……
“巴布,找到人了嗎?”
眼瞅着就要下雨,在外搜尋的獵人都陸續回到營地。
“找到個羊蛋!山都搜好幾遍了,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
巴布拍去身上的泥土,拎起水袋,仰起脖子灌兩口水。
現在明明烏雲罩頂,愣是一絲風也沒有,山裏悶得不行,他幾乎不着片縷,隻用樹葉遮住要害,在身上抹了層防蟲蚊叮咬的草泥,汗水仍然如雨直下。
身體上的疲憊倒也罷了,以往每個暖天都是這麽過來的,這個暖天并沒有更加難熬。
但以往是單純的狩獵,這次在狩獵的同時,他還在搜尋三個逃亡者,山上人出了高額的賞金懸賞他們。
人一旦有了額外的期望,如果期望落空,精神上的挫敗會比身體上的疲憊更讓人沮喪。
巴布現在就很沮喪,他甚至開始懷疑山上人是不是在故意戲弄他們,以山上人的惡劣程度,是有可能做這種事的。
不然要怎麽解釋呢?
三個大活人,其中一個腿還受了傷,獵人們在山裏沒搜到,草原上的牧羊人也沒有消息,難道憑空消失了不成?
想到山上人也在滿山遍野的搜尋,他又覺得應該不是戲弄。
這時,老獵人阿勇興沖沖跑回來,大聲道:“了不得!我聽說了一件大事!”
各部族的人都圍了上來,巴布也被吸引過來,罵罵咧咧道:“我現在很惱火,你最好有點真東西,要是又像前幾次那樣故意做作想引人注意,我非揍你不可!”
山下部落由六個部族組成,各部族雖然親如一家,但親疏關系還是有所差别。
似阿勇這種較爲疏遠的族人,巴布揍起來可不會留手。
阿勇讪笑兩聲,拍胸脯道:“放心!你們都站穩了,别驚得站不住!”
“羊蛋!賣什麽關子,有話快說!”
衆人心癢難耐,連聲催促。
阿勇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神秘兮兮地問:“山上部落的大祭司你們都知道吧?”
“這誰能不知道?我記得好像是叫……叫什麽來着?”
“紫煙!我見過一次,那女人确實不一般,皮膚和雪一樣白,頭發和聖石一樣黑!”
“聽說那女人天天泡溫泉,山上人好吃好喝供着她,連碗都是用聖石做的!”
“她怎麽了?”
“她失蹤了!”阿勇大聲說。
所有人都愣住,一時之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祭司失蹤了?山上人當祖宗一樣供着的大祭司失蹤了?怎麽可能呢?
“你确定?”巴布忙問,“你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阿勇笃定道:“我有我的人脈,絕對可靠!不然,你們以爲山上人在找什麽?幾個野人值得他們發動那麽多人嗎?”
“你的意思是……他們在找大祭司?”
“一定是這樣!”
這是阿勇的推測,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推測合情合理。
這下就說得通了,怪不得山上人那麽着急,跟火燒了屁股似的!
“好熱鬧啊!在聊什麽?說出來也讓我高興一下!”
不必擡頭,隻聽聲音,巴布就知道是那個瘋子回來了。
即便在山下部落,博格也是格外狂野且特立獨行的存在,其他人好歹還圍一捆樹葉遮羞,他連樹葉都懶得披,短尾巴大喇喇的裸露在外,實在辣眼睛。
阿勇把他打聽到的消息又說了一遍。
“是嗎?”
博格眼睛亮了,咂摸着嘴說:“原來是在找大祭司,那我可得認真點找了,嘿……”
巴布瞥見博格的短尾巴蠢蠢欲動,皺眉道:“你要是敢打大祭司的主意,山上人一定和我們拼命。”
“我說什麽了嗎?我隻是說要認真找而已。”
博格攤了攤手,語氣很無辜,臉上仍然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巴布懶得理他,對族人們說:“這樣的話,山上人開出的獎賞可就太低了,那可是他們的大祭司,三袋上等聖石遠遠不夠!”
“沒錯!”
“太低了!”
“得加價!”
衆人紛紛響應,想到近日來的辛苦和因期望落空而遭受的挫敗,更覺得山上人理應給予他們額外的精神上的補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