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山上部落的人嗎?我怎麽看你們這麽面生呢?”
“我看你們還面生呢!給我老實點!”
年輕的獵人繳了巴布的武器,又從他身上搜出幾柄鋒利的骨質小刀,統統沒收。
巴布皺眉道:“都說我們是從山下來的了,你怎麽不聽呢?阿達不在嗎?阿猛呢?叫個年齡大的獵人來,他們一定認識我……”
聲音戛然而止,巴布兩隻眼睛朝鼻尖聚攏,盯着幾乎要刺入他鼻頭的刀尖,一向面無表情的他臉上閃過一絲怒意。
年輕的獵人沉聲道:“你再多一句嘴,我把你舌頭割下來!”
他還算客氣,畢竟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确确實實說出了部落裏某些獵人的名字,不過他并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仍然以對待野人的方式對待他們。
“七八!”
終于有句聽得懂的話了,烏鴉、豹皮和豹肝被長矛簇擁着,老老實實朝山下走,之前押送他們的巴布等人,此時也被綁了雙手,淪爲俘虜。
見傷疤男氣得七竅生煙,豹皮和豹肝心裏暗爽。
烏鴉卻高興不起來,這下中途跑路是徹底沒戲了,等抵達對方的營地,想要逃跑隻會更加困難。
這群蠻子會怎麽處置野人呢?
比起直接殺死,他們一定還有更可怕的折磨方法!
烏鴉想起之前遭受的虐待,禁不住渾身發抖,緊緊攥着拳頭,面色鐵青。
他深深呼吸,很快平複情緒。
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翻過被原始森林覆蓋的山地,抵達平坦的雪原,視野陡然開闊,精神也随之一振。
繼續朝西南方向行進,從白天一直走到夜幕降臨,天黑之後,遠處那團旺盛的火光就顯得格外醒目。它是如此盛大而耀眼,幾乎像個小太陽,也不知道究竟耗費了多少木柴,才得以使火焰長燃不滅。
更詭異的是,那團火焰竟然在半空中燃燒!
烏鴉、豹皮和豹肝跟見鬼了似的,難以置信地瞪着那團懸浮在半空中宛若無根之火一般的熊熊燃燒赤金色火焰,巴布等人卻早已見怪不怪。
山上部落的營地同樣是依山傍水而建,但規模比山下部落的營地還要大,大得多,放眼望去,由草木搭建的營帳密密麻麻,以那團淩空盛放的火焰爲中心,向四面八方輻射開去。
營帳的排布不說雜亂無序,确實比較随意,缺乏規劃,用石頭壘起的半人高的牆将營地區隔成一塊塊扇形的區域。
和山下部落一樣,山上部落也由多個部族共同組成,營地裏的每一塊扇形區域,便對應一個部族。
山下部落的營地沒有特意用石牆區隔彼此,從這一點看,山上部落似乎不如山下部落那麽團結緊密,但也有可能單純是因爲山下部落的人比較懶,不願意多此一舉。
人聲如沸,遠遠可聞,其間人影綽綽,更是多不勝數,即便在冷天的夜晚,仍然熱鬧非凡。
在烏鴉等三人的認知裏,冷天是萬物休眠的時節,理應減少活動,保存體力,山上部落的人顯然沒有這麽高的覺悟。
一方面,說明他們擁有充足的食物,另一方面,這裏的冷天确實比家鄉暖和多了,這一點,從積雪的厚度就可窺一二。
想到這,烏鴉又覺得奇怪。
剛下山的時候,積雪分明還能沒過腳踝,而現在,積雪竟然連腳底闆都蓋不住了。
他們隻走了不到一天的路,按理說,積雪的厚度不該有這麽大的變化。
難道這群蠻子的精力充沛到沒事就清理積雪嗎?
在營地附近巡邏的獵人小隊發現了歸來的人群,走過來查看。
“阿達!”
瞧見一張熟面孔,巴布立刻高聲呼喊。
巡邏小隊裏的一個精壯男人循聲看來,頓時笑出聲:“喲,這不是山下的巴布嗎?你這是犯事了,還是犯病了?”
巡邏小隊裏有不少經驗豐富的獵人,都認出了巴布,巴布雖然不常上山,但由于他左半邊臉的傷疤,辨識度很高,隻要見過一面,基本忘不了。
以往都是巴布把人綁了送上來換取物資,現在這一幕實在罕見,衆人樂壞了。
這大概率是一場誤會,他們心知肚明,類似的事情時有發生。
這也是山下的人不想上山的原因之一,碰到認識的人還好說,碰到不認識的人,就會像巴布經曆的這樣,被當成野人,遭受無禮的對待。
巴布走到那個年輕獵人跟前,沒吭聲,隻是把手伸出來。
年輕獵人也不說話,替巴布解開繩索,然後把他的東西還給他。
“那幾個就不用了。”巴布指着烏鴉等人說,“他們是野人。”
“野人?”阿達立刻來了興趣,“被放逐的?犯什麽事了?”
“不,他們不屬于山下部落,應該是來自很遠的地方,他們甚至不會說我們的語言。”
“嚯!”
一聽此言,所有人都圍了上來,湊近了打量烏鴉等人,伸手捏野人的胳膊,測試他們的體格。
烏鴉渾身一震,被博格捏過胳膊後,他都有應激障礙了。
捏他胳膊的男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這個野人爲何産生這麽大的反應。
豹皮和豹肝同樣瑟瑟發抖,想到烏鴉哥的遭遇,趕緊把頭埋下,埋得很低很低,生怕被人瞧上。
“不錯啊!”阿達捏着烏鴉的胸肌,贊不絕口,“既年輕又強壯,幹個三五年毫無問題……沒什麽大病吧?”
“你看他們像有病的樣子嗎?爲了抓他們,費了我好大的力氣!”
巴布添油加醋,把抓捕野人的過程繪聲繪色地描述一番,他刻意誇大其詞,襯托野人的強壯和矯健,以便擡高物價。
“行,我帶你們去見祭司大人。”
雙方叽裏咕噜交談,豹皮和豹肝緊張得不行,一個字也沒聽懂,直到蠻子收回肆意拿捏的手,兩人才稍微松了口氣。
烏鴉同樣神經緊繃,不過他仍然保持着冷靜的頭腦,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他們的對話。
野人、年輕、強壯……這些詞語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幾欲作嘔,因爲博格經常用這些詞語誇贊他。
同樣的詞語從對方的嘴裏說出來,再加上對方像挑選獵物一樣的舉動,烏鴉很難不産生這樣那樣的聯想,臉色越發難看,屁股隐隐作痛。
阿達同巡邏小隊的領隊說了兩句,便帶領巴布等人往營地走去。
豹皮和豹肝全程低着頭,看着腳下兩步遠的距離,沿路的歡聲笑語讓他們心生好奇,但對于未知的恐懼和身爲俘虜的自覺,令他們不敢擡頭,更不敢東張西望。
唯有烏鴉無所畏懼,或者說,他已經豁出去了,反正都這樣了,再糟又能糟到哪裏去呢?
他堂而皇之地東張西望,觀察營地裏的一切,默默計劃着逃跑路線,不管以後能否找到逃跑的機會,現在做好準備總不會錯。
營地裏火光通明,亮如白晝,身處其中,更能感受到營地之大,簡直超乎想象。
他頭一回見到這麽多人聚集在一塊兒,具體有多少人,烏鴉這輩子都不可能數得清,但他猜,家鄉的九個部落全部加起來,也就這麽多人吧,或許還沒有這麽多。
他看到了許多用黑色石頭制成的器具,幾乎人人都有,博格視若珍寶,聲稱隻有最優秀的獵人才能使用的聖石,在這裏貌似隻是大衆貨。
他觀察周圍環境的時候,附近的人也都朝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當然不是看他,而是看向巴布那張可怖的臉,竊竊私語。
他們朝營地中央走去,走向那團在半空中盛放的火焰。
離得近了,也就看得一清二楚。
在營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用石頭壘起來的高塔,塔身由底部至頂部逐漸收窄,呈圓台形,像一座頂部被削平的小山,頂點處距離地面差不多有兩頭猛犸象那麽高!
那團熾烈耀眼的火焰,正是在石塔的塔頂處熊熊燃燒。
烏鴉擡頭望着這座人造的龐然大物,驚得合不攏嘴。
他無法想象,這群蠻子到底投入了多少人力,花費了多少時間,才把這些石頭切磋成棱角分明的塊狀,然後搬運到此處,一塊一塊壘起來,壘成如今的模樣。
累死累活壘起這麽高一座石塔,就爲了在塔頂生火?
果然是一群瘋子!
烏鴉對此嗤之以鼻,同時又心生憂慮,被這群瘋子抓住,隻怕很難有什麽好下場。
石塔之下圍着一群蠻子,他們正朝塔頂的火焰跪拜,而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引導善男信女跪拜的,是兩男一女三個人。
祭司?
有鹽部落的祭祀傳統源遠流長,因此烏鴉立刻聯想到這個職務。
難道……他們信奉火靈?怎麽會有三個祭司?
轉念一想,這個部落人數衆多,一個祭司恐怕忙不過來,三個祭司還算正常。
阿達隻身上前,向其中一位祭司大人說明來意,那名祭司朝這邊看了幾眼,然後便随阿達一起走來。
“赤焰大人。”
巴布和他的族人連忙向對方行禮問好,盡管他們并不信奉赤焰所侍奉的靈,私下裏還經常恥笑山上人跪拜火焰的行爲,但既然來了對方的地盤,展現尊重和禮儀是必要的。
名爲赤焰的男人微微颔首,同巴布寒暄幾句。
他就是祭司嗎?真年輕啊!
烏鴉想起了黑熊,黑熊也是一名年輕的祭司,通常而言,年輕的祭司不會太高的威望,但赤焰似乎深受族人的敬重,甚至是畏懼,從阿達和其他人對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來。
他仍然豎起耳朵偷聽對話,記住了對方的名字和祭司這個詞語。
這時,烏鴉感受到赤焰的目光掃過自己,心中一凜,還以爲又要被人拿捏了。
赤焰卻沒有這麽做,扭頭問阿達:“你驗過了?”
阿達點頭:“驗過了,體格很壯,而且年輕,是上等貨!有病沒病我就不知道了。”
“絕對沒病!跑起來跟馴鹿一樣快!這次上山,趕了好幾天的路,他們大氣也不喘一口,我都比不過他們!”
面癱也有面癱的好處,巴布無腦吹噓,面不改色。
赤焰不置可否,隻說:“我可以按上等貨的價碼同你交換,但規矩你明白,如果他們沒有達到我的預期,下次交換,我們會降低價碼。”
“成交!”
巴布一口答應,嘴角難以抑制地上揚。下次的事下次再說,先把這次的好處拿到手。
赤焰不再多言,囑咐阿達道:“後面的事交給你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回到石塔下,繼續履行祭司的職責。
烏鴉聽不懂赤焰說了什麽,但他觀察到巴布面帶喜悅,猜測雙方多半已經達成交易。無利不起早,傷疤男留着野人不殺,還不辭辛苦地押送野人上山,顯然是爲了撈一票。
他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道我值多少張獸皮,多少塊聖石?
可惜,貨物的交換并非當着他的面進行,他無從得知。
巴布跟随阿達前往領取物資,一群大漢接管了野人的所有權,把烏鴉、豹皮和豹肝分别押送至營地各處,分開看管。
烏鴉始終有些惴惴不安,路過每一個營帳時都感到心驚肉跳,很怕押送自己的壯漢忽然轉個彎,把他帶到營帳裏。
所幸沒有發生,壯漢們把他綁在了室外,位于營地的邊緣地帶,這裏也是守夜者的“值班地點”之一,很冷,但他甯願挨凍。
夜漸漸深了,營地裏漸漸安靜。
守夜的人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到後來,守夜的人也沉默下來。
萬籁俱寂,唯有石塔上的那團火焰仍然不知疲憊地用力燃燒,時不時響起木柴斷裂的噼啪聲。
烏鴉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但他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
他是被食物的熱氣和香氣熏醒的。
一碗雪白的濃湯近在咫尺,湯中漂浮着植物根莖,還有塊狀的羊肉。
烏鴉咽口唾沫,肚子很沒志氣地咕咕叫喚。
他很餓了,這幾天趕路,巴布自然不可能讓他吃飽。
“這是祭司大人的恩賜,等上了山,好好幹活,不要辜負祭司大人對你的期望。”
阿達露出微笑,把湯碗遞到烏鴉嘴邊。
烏鴉聽不懂對方的鳥語,但送到嘴邊的湯沒有不喝的道理。
他張開口,狼吞虎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