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各部落相繼離去,他們歸心似箭,恨不得立刻飛回去,告訴族人此次祭祀的見聞,告訴他們祖先給予指引,他們仿佛已經看到,在得知即将遷徙的消息時,族人們無比震驚的模樣。
蛇莓走後,枭生平第一次嘗到了思念的滋味。
但少年的愁緒沒有持續太久,新來的妹妹填補了他内心的空缺。
枭很熱情地說:“禾,我教你用陶輪制作陶坯吧!”
禾有點受寵若驚,語氣卻不太自信:“我……我很笨,要學很久。”
她擔心枭的熱情會被她的笨拙一點點消磨掉,最終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嫌棄她,嘲笑她。
枭正色說:“你不笨,你畫的畫那麽好看,怎麽會笨呢?天說過,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比如我,我擅長釣魚,不擅長射箭,但不能因爲我不擅長射箭,就說我笨,對不對?伱覺得我笨嗎?”
禾笑着搖搖頭,他一看就很機靈,怎麽可能笨呢?
“那……你會嫌我學得慢嗎?”她還是不夠自信。
“怎麽會?你一天沒學會,我就教你一天,你一輩子沒學會,我就教你一輩子。”
枭很熟練地拉起禾的小手,這幾天和蛇莓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給他鍛煉出來了。
禾一下紅了臉,心怦怦直跳。她不明白原因,媽媽也經常牽她的手,但和媽媽牽手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她想起媽媽說過,女人和男人共同做了某件極度興奮的事情,就會懷孕。
她現在很興奮。
我不會懷孕吧?
轉念想到自己尚未成年,無法生育,也就放下心來,任憑他緊緊抓住自己的手,任憑自己陷入心跳失控的情緒中。
枭手把手教她制陶。
林郁瞧見枭故技重施,心想把制陶當作泡妞手段的,這小子大概是頭一個,後世那些帶妹子去陶藝店約會的男人,都得管他叫一聲祖師爺。
不過,早上才跟蛇莓依依惜别,扭頭就勾搭上新妹妹,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渣男!
林郁心裏吐槽。
禾和蛇莓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一個腼腆文靜,一個活潑大方,但兩人有一個共同之處,她們的手都軟綿綿的,枭都很喜歡。
有教學蛇莓的經驗,教新妹妹的時候更加得心應手,也更顯溫柔耐心。
禾很吃這一套,誰不想被溫柔以待呢?枭的褒獎和誇贊令她逐漸找回自信,笑容也越發多了。
“我教……教你畫畫吧。”
“好啊!”
“你想畫什麽?”
“畫……就畫它吧!”
枭抓住小虎,強行征用小猞猁當模特。
小虎呲牙叫了聲,臉上寫着一百個不情願。
禾笑得開心,她早就注意到大河部落喂養的這三隻猞猁了,喜歡得不行。
畫畫本身就充滿樂趣,教别人畫畫樂趣加倍,畫的對象是可愛的猞猁,所以樂趣超級加倍。
難得看到女兒和同齡人相處融洽,葵十分欣慰。
她同樣在學習先進的制陶技術。
張天先問清了有谷部落平時制陶的細節,然後告訴她有哪些不足,可以怎樣改進,再給她展示實際操作。
蒲花坐在木頭小凳上,一邊用腳轉動陶輪,一邊用手盤築泥條,這項工作十分考驗手腳的協作能力,需要足夠的細心和耐心。
男人熱衷于捏泥巴,但說到細心和耐心,就遠遠不如女人了,自從改用陶輪制陶,這一行便成了女人的天下,而在所有女人裏,屬蒲花的技藝最娴熟。
她手腳并用,演示給客人看,不多時,一個罐狀的陶坯便即成形。
速度快得驚人!葵估摸着,如果按她的方法捏制陶坯,蒲花捏完三個,她最多隻能完成一個!而且遠不如蒲花捏得薄且均勻!
一個小小的圓盤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蒲花的輕松寫意給了葵一種很簡單的錯覺,上腳後才發現,手腳根本不聽使喚,怎麽也配合不到一塊兒去,隻好從零開始,慢慢提高熟練度。
數日後,張天把葵和禾捏制的陶坯放入陶窯燒制,這應該是大河部落在離開前最後一次燒制陶器,帶不走的東西,生産再多也沒用,若不是爲了讓客人體驗一把,甚至不會有這最後一次。
葵燒制過不知多少次的陶器了,但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緊張,既緊張又期待,仿佛回到學徒時期,頭一回燒制陶器的時候,那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
她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頻頻看向那座四四方方的陶窯,看窯底熊熊燃燒的火焰,看窯頂溢散出來的濃煙。
據說用陶窯燒制陶器,幾乎不會出現燒裂或者滲水的情況。她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燒制完成,開窯取陶的時候,發現果真如天說的那樣,仍然不免大吃一驚。
“禾,你的!”
最後一窯陶器,除了葵和禾練手之作,還有不少孩子們的傑作,在一衆粗犷的畫風中,禾的作品再好辨認不過了,要麽畫着鮮紅的花朵,要麽是栩栩如生的小動物,筆觸細膩。
唯有一個比較抽象,畫着一高一矮兩個人,手牽着手,肩并着肩,隻比火柴人強一點,看樣子禾不常畫人。
“這畫的是我和林嗎?”
張天舉着最後一個陶器問。
禾使勁點頭。
“畫得……不好。”她羞赧地說。
“挺好的,至少能看出來是我和林。”張天鼓勵她。
禾抱着她親手繪制的陶器,喜不自禁,用手指輕輕摩挲光滑的陶身,她畫上去的圖案與陶身完美地融爲一體,簡直就像長出來的一樣。
天說,畫在洞壁上的畫或許會褪色會脫落,但燒在陶器上的畫會一直傳承下去,她的後代會把這些陶器視若珍寶。
禾不敢奢求這麽多,隻要有更多的人看到她的畫,喜歡她的畫,她就很滿足了。
枭湊過來,不吝贊美之詞:“你畫得真好看!像真的一樣!下次祭祀的時候用你畫的彩陶,祖先一定喜歡!”
禾抿着嘴笑,她習慣了枭的熱情,但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我怎麽就畫不像呢?”
“已經……好很多了。”
“嘿嘿,都是你教得好!你再教教我?”
禾不僅教枭,也教其他孩子。
大河部落的氛圍不太一樣,來到這裏後她就發現了。
在族人眼裏甚至在她媽媽眼裏,畫畫是不務正業的表現,用石頭、木頭制作玩具還可以提高打磨技巧,畫畫有什麽用呢?
有谷部落的孩子對此也不感興趣,所以禾總是獨自一人“面壁思過”。
大河部落卻不這麽認爲,或者說,是天不這麽認爲,相反,他鼓勵族人學習各種沒什麽用處的技能,畫畫、吹笛子、跳舞……用他的話說:“天空落下大雪,把我們困在洞穴裏,就是爲了讓我們做這些沒用的事。”
有這樣開明的天空祭司,大河部落的小孩熱衷于畫畫,也就自然而然了。
漫長的冷天才剛開始,人們已經在想象暖天的到來,一方面無比期待,另一方面又忐忑不安。
禾經常看見大河部落的男人拍胸脯說:“不就是遷徙嗎?我們的祖先又不是沒遷徙過!我連雷獸都能打跑,遷徙算得了什麽!”
她雖然說話不利索,但察言觀色的本領很高,她知道男人們在虛張聲勢,他們其實心裏沒底。
林郁每天都爲族人講述桃源之地的美好和世界的廣闊,以此激發他們的勇氣。
當她提到無邊無際的大海的時候,衆人都吓傻了。
“大海難道比草原還要大嗎?”
草原是他們見過的除天空以外最遼闊的景緻了。
林郁說:“比草原和森林加起來還要大!”
“大海裏全是水?”
“大海裏全是水。”
衆人努力想象着大海的模樣,卻怎麽也想象不出來,他們見過最大的湖泊在草原上,大海比草原和森林加起來還要大,草原要怎麽裝下呢?
枭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大海裏是不是有很多魚?可以釣魚嗎?”
“可以釣魚,但要看情況,大海的脾氣很暴躁,它如果不高興,會掀起比山還要高的巨浪,這時候釣魚會很危險!”
林郁告訴他們大海裏有一種超級大的魚叫鲸魚,比猛犸象大得多,又說海裏面蘊藏着大量的鹽,和森林裏的樹木一樣多。
如同夢幻般的描述,這代表着大海裏有吃不完的食物和鹽!
虎爪對此充滿好奇,一臉期待地問:“我們會遷徙去海邊嗎?”
“不,大海太遠了。我們要去的地方雖然沒有大海,但有一條大河,河裏的魚也非常多!”
虎爪有些失望,林描述的那片波瀾壯闊的海洋,他真想親眼看到。
枭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裏的漏洞,問:“桃源之地沒有大海,那你應該沒有見過大海才對,怎麽會知道得這麽多?”
林郁面不改色,很笃定地說:“因爲我們的祖先神農去過,他爲了品嘗百草,走遍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他把他的知識都傳給了我們。”
“沒錯!”張天替她背書,“我們的祖先還在海邊留下了一個故事呢!”
一聽有故事,孩子們立刻來了精神,眼巴巴地望着他。
禾也興緻盎然,她喜歡聽祖先的故事,這些新奇的故事會令她産生畫畫的沖動和欲望。
張天笑道:“先去仰望天空吧,回來再講。”
等祈禱完回到洞穴,張天開始講述今日的故事:
“就像林說的,神農爲了品嘗百草,走遍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有一些人始終追随着他,其中就包括一個名叫女娃的女孩。”
“他們到達了海邊,被大海的廣闊所震撼。女娃看到太陽從海面上升起,非常想去太陽升起的地方看一看。可是神農忙于嘗百草,無法帶她去。于是女娃用繩子把木頭捆起來,她坐在木頭上,獨自向太陽升起的地方劃去。”
族人沒有船的概念,但木頭會浮在水面上他們是知道,聽說女娃坐在木頭上,先是一愣,繼而意識到這是極好的渡河的方式,不禁贊歎祖先的智慧!
“然而,”張天話鋒一轉,“她劃出去沒多遠,大海突然不高興了,掀起像山一樣高的海浪!”
“啊!”
衆人驚呼出聲,林剛說過,大海不高興的時候非常可怕,比雷獸還要可怕!
白連忙追問:“女娃怎麽樣了?”
張天用略帶傷感的口吻說:“海浪把女娃的小船打翻了,女娃不幸落入海中,被廣闊的大海吞沒,永遠回不來了。”
衆人無不扼腕歎息,他們雖然沒有見過大海,但見過被河水吞沒的動物,也聽阿媽說過以前有小孩落水,人眨眼就沒了,能夠想象出被水淹沒的恐怖。
他們以爲故事已經結束,正詫異今日的故事怎麽這麽短小,就聽見天接着說:
“女娃死了,她的靈魂化作了一隻小鳥,白色的嘴,紅色的爪,發出精衛、精衛的悲鳴,人們都叫這種鳥爲精衛。”
“精衛痛恨大海奪去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因此,她不停地從山上銜石子和樹枝,展翅高飛,一直飛到海上,把石子樹枝投下去,想把大海填平。”
“大海奔騰着,咆哮着,嘲笑她,說她就算幹一輩子,也不可能把大海填平!”
張天停下來,環視他的族人,微笑着問:“如果是你們,你們會怎麽回答?”
衆人皺起眉頭思索,這個問題是如此耳熟,他們隐隐抓住了一點眉目,卻又無法完全回憶起來。
還是枭最先反應過來,大聲道:“愚公!就算我做不到,但我還有後代,我的後代又有後代,隻要堅持下去,再困難的事,總有一天能夠成功!”
枭的覺悟果然是所有人裏最高的。
張天露出贊賞的笑容:“你說的很對。精衛說了類似的話,而且她說到做到,她的孩子們也和媽媽一樣,每日銜石填海。但大海實在太大了,比山大得多,所以直到今天,她們還在做着這件事。”
虎爪忍不住問:“如果我們去海邊,是不是就可以看到精衛的後代?”
張天點頭稱是。看得出來,虎爪對大海很感興趣,身爲挺身對抗雷獸的勇士,他雖然不如虎頭壯碩,他的勇敢毋庸置疑,阿媽宣布遷徙的消息後,虎爪也是響應最積極的人之一。
又過了數日,各部落的信使陸續抵達,回去和族人商量之後,所有部落都願意遷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