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不解其意,以爲張天不懂部落的規矩,于是簡單說明緣由。
道理張天都懂,但他依然堅持己見。
二舅說:“聽天的,對方的腳和枭的差不多大,要麽是小孩,要麽是女人,怕什麽?”
“誰怕了?”
大舅有些愠怒,他很抵觸“怕”這個字,顯得自己多膽小似的。
“噓!”
張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營地另一側的樹叢裏傳來窸窣的動靜,草木晃動,一條灰白色的纖細身影自林木間鑽出,她綁着馬尾,頭發油膩黯淡,灰頭土臉神情疲憊像剛在采石場幹完苦力,一身白色的大褂幾乎染成土黃色。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張天仍然驚得合不攏嘴。
他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在茶鎮遺址發掘現場離奇失蹤的考古專業學生,他記得名字叫林郁,此時的她和照片裏那個青春靓麗的女生幾乎判若兩人,想必在原始山林裏求生的日子并不好過。
張天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惋惜。
林郁席地而坐,她對于身後灌木叢裏四雙窺伺的眼睛毫無察覺,神情陰郁地盯着面前的樹筒。
她的午飯很豐盛,蝸牛、蛞蝓和蠕蟲都是高蛋白食物,蛇麻草的嫩莖飄散着近似菊花茶的清香,從樹皮上刮下來的真菌和苔類植物能夠提供人體所必需的礦物質和維生素,這一筒蟲草大餐,滿滿的營養,看着就很有食欲。
當然,無論吃多少次,她還是覺得蚯蚓最難以下咽,那溢滿口鼻的土腥味,不管是烤是煮,都無法完全去除。
她不禁懷念起松鼠的味道來,可惜來這裏這麽多天,她隻抓到過一次。
“呼……”
她抱起樹筒,朝滾燙的水面吹氣,饑餓令她兩眼冒光,唾沫不斷分泌。
她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大口暢飲,囫囵吞下,不咀嚼是她最後的倔強。
熱水入喉,食物下肚,熱量很快傳遍四肢百骸,她的身體逐漸暖和起來,灰暗的眸子也恢複些許光彩。
樹筒見底,露出一塊純白無暇似玉非玉的石頭,這是她從茶鎮遺址裏發掘出來的古物。
出土的時候,這玩意兒裹滿泥土,跟普通的石頭沒什麽區别,誰也沒在意,後來經過清理,她才發現這塊石頭渾圓如珠,表面異常光潔,不似天然形成。
一萬多年前的人類爲何要将一塊石頭打磨至此,這對于狩獵和采集毫無幫助,他們是如何做到憑借簡陋的工具,将石頭打磨得如此圓潤光滑,甚至不輸現代工藝。
一連串的問題在她腦海裏浮現。
林郁意識到這塊石頭對于研究原始社會的文化和技術所具備的潛在價值,興奮不已,便将石頭帶回臨時工作站,加班加點進行更加細緻妥善的清理和保存。
忙碌到後半夜,她趴在桌子上休息,誰知一覺醒來,竟然換了人間,除了這塊石頭和随身攜帶的記事本、手機,身邊再無其他熟悉的東西,隻有陌生的綿延不絕的山林、山林和山林。
她已經翻過十三座山,依然看不到盡頭,也不曾碰到一個活人。
時至今日,她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如果是夢,未免過于真實了,就連蝸牛和蛞蝓之間細微的口感上的差别她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她意猶未盡地咂摸嘴唇,将樹筒裏的白石取出,用樹葉擦幹後揣進衣兜裏。
它似乎有吸附雜質的功能,用火燒熱後扔進水裏,煮沸河水的同時還令其變得清澈純淨,這幾日她都是用此法烹制食物,雖然吃不飽,卻也沒有出現腹瀉或者其他的不适。
張天很好心地等她吃完了飯,再招呼大舅、二舅動手。
他以爲在他叮囑之後,舅舅們會懂得分寸,但他顯然低估了原始人的狂野。
二舅調轉石矛,俨然身經百戰的特戰隊員,迅捷地沖出灌木叢,林郁猛地扭頭,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叫,一根木棒便給予她迎頭痛擊。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等張天追趕上二舅的腳步,林郁已經匍匐在地,不省人事。
二舅探了探她的鼻息,沖張天咧嘴笑道:“她沒死。”
張天不想理他,伸手到林郁的衣兜裏摸索,摸出來一部電量耗盡的手機、一支圓珠筆和一個便攜的線圈本,以及一塊純白無暇的石頭。
“這是什麽?”
枭撿起手機,這玩意兒比手掌略大,不像是石塊,一面白一面黑,白的那面畫了個果子,但缺了一塊,像是被人咬了一口。
他曲起指關節在黑的那面敲了敲,發出清脆的聲響,很像河水結冰後敲擊冰面的聲音。
大舅對野人的腳更感興趣,黑不溜秋的,像是八百年沒洗過腳,竟也不臭,趴下來仔細觀察,腳底闆上果然刻着條紋和花朵,河邊的足印正是她留下的。
奇怪的是,這個野人沒有腳趾!
原來是個怪胎,怪不得會被逐出部落。他心裏做出判斷。
二舅進營地裏看了看,啥也沒有,不免有些失望,見她全身上下似乎就衣服有點價值,雖然不如獸皮厚實,但強過樹葉,也算是戰利品了。
正想扒野人的衣服,卻見張天拿出麻繩,又找來一根粗壯的木頭,用綁野獸的方式将野人同木頭綁在一起。
二舅詫異道:“你做什麽?”
“捆綁,把她帶回去。”
“她可是野人!”
不僅二舅,大舅也驚呆了,把來曆不明的野人帶回洞穴,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枭想起阿媽說過的話:“阿媽說過,隻有被部落趕出來的人才會獨自行動,這些野人比野獸更加危險,有些甚至會吃人!”
他們的顧慮不無道理,憐憫和慈悲隻适用于同一個部落的族人,在這片原始山林裏,不懷好意的兩腳獸遠比野獸的威脅大,何況現在正是食物緊缺的時候,多一個人多一張嘴,于情于理都不該把野人帶回去。
如果張天不知道林郁的來曆,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棄之不顧,既然碰到了,就沒辦法置之不理。況且這件事有點離奇,林郁和他的遊戲八竿子打不着,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宣稱是天空和祖先的指引,倒是可以無視民意強行帶她回去,不過這樣做勢必會令許多人心生懷疑和不滿。
他想了想說:“你們難道在害怕一個女人?”
“我可沒有害怕!”大舅爲自己辯解,“她不是普通的女人,你們看,她沒有腳趾!”
他指着林郁腳上的黑色帆布鞋,二舅和枭同時變了臉色,真是可怕,怎麽會有人的腳長成這樣!
張天熟練地脫掉帆布鞋:“這叫鞋子。”
接着又脫掉白色的長襪:“這叫襪子。”
最後指着裸露在外的腳丫說:“這才是腳,你們仔細看看,和你們的腳有任何區别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