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時間,劉振洋其實是聽到過農影出品的這一部《特級英雄黃記光》的。
畢竟農影研究院和榮影集團的辦公大樓就隔了一條街,農影那頭在拍攝這部電影的過程中,借用了很多老榮影廠的庫存道具,折騰的動靜挺大。
通過集團裏一些同事的閑言碎語,劉振洋也影影綽綽的聽說這部片子公開了劇本,在線征集網友的建議進行拍攝。
可問題是,所有的同事包括公司内部的幾個制片人談起這事兒的時候,都是用一種戲谑的口吻啊!
而且劉振洋雖然是搞電影的外行,搞經營卻是實實在在的内行。
大部分時候一個電影的劇情如果不行,就會狂吹什麽細節和制作過程中的艱辛。
而一般來說,這種過度營銷制作過程和細節的影視作品,最後的成片效果都很拉胯。
衆所周知;一部好的影視作品,最重要的内核永遠都是故事。
所有的技術手段,都是爲了如何講述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而服務。
所以在劉振洋看來,《特級英雄黃記光》這部電影注定是一部撲街的爛片。
爲什麽這麽說?
這個劇本的故事太“衆所周知”,它一丁點的新意都沒有,一丁點的懸念都沒有,幾乎這個片名叫出來,觀衆就已經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就這樣的題材……這特麽在線的四萬多人都是誰啊?
得無聊成什麽樣,才能看這種内核的主旋律網大啊?
帶着這樣的疑惑,劉振洋接過了制片梁永軍遞過來的凳子,坐在了電腦屏幕之前。
此時,屏幕中的劇情已經進行到了第二幕;
完成了劇情背景的交代和黃記光這個故事主角狀态,鏡頭随着他的視角進入到了陣地坑道。
相比于外面的戰壕交通道,這裏陰暗壓抑。但是對于戰士們來說,這沒有窗沒有光,就連空氣都仿佛凝固的坑道,卻是難得可以放松的地方。
昏暗的油燈下,從陣地上下來輪休的戰士們享受着這難得的甯靜;有的在爲戰友理發,有的在縫着軍裝上的破洞,有的窩在角落在補覺,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侃着大山……而回到了坑道的黃記光,則是趁着時間,給家裏寫起了信。
準确的說,是在戰友的幫扶下給家中回信。
“娘,兒子近日接到來信,知道家中安康。雖然我這裏目前有少許困難,請娘不要擔憂。想咱在封建地主壓迫下,過着牛馬奴隸的生活,現在雖有些困難,是能夠度過去的。然後……還是老樣子,幸福的日子還在後頭。你還想寫點什麽?”
聽着戰友念着已經寫下的回信,不識字的黃記光放下了擦拭着沖鋒槍的破布。
“再幫我問問家裏土改沒有。哥哥嫂嫂生産怎麽樣,還有小弟……小弟怎麽樣。我娘還說啥子了?”
“哦、你娘問你仗是不是快打完了,問伱啥時候回。”
“啥時候回……”
中國式父母的關懷永遠如此,明明這輩子都挂記深愛着自己的子女,但唯獨一個“想”,一個“愛”卻從不提及。
信中的挂念仿佛是一把抓心的鈎子,将讀信人的思緒拉回了家鄉;
那是他在驗兵入伍後在家裏呆的最後一個晚上。
半大的弟弟在唏哩呼噜的喝着米粥,瘦弱而慈祥的母親在小口小口的嚼着硬馍。
“吃啊,怎麽不吃?”
“部隊要我了……我們明天就出發,先去三台縣的十五軍營地,然後轉去東北,最後再去朝鮮。”
母親咀嚼的動作僵硬在那一刻,木桌上的燭光在她因瘦弱而顯得很大的眼睛裏閃動着。
一同閃動着的,還有其他的東西。其中主要的成分是不舍和沒有分别就已經開始的牽挂。
僵硬的咀嚼,在長達幾秒鍾的沉默後才得以繼續。
然而這種咀嚼在此時此刻,已經脫離了動作原本的作用。不是爲了細碎食物,而是壓抑哽咽。
“參軍光榮……”
老母親放下筷子,将臉别了過去。
“參軍光榮……”
慈母的背影在眼前浮現,然而現實的景象,卻是坑道中疲憊的戰友和克制着呻吟的傷員。
“這仗肯定還沒打完……”
轟……
坑道的顫動,悶雷般的炮響,劃破了坑道内這難得的甯靜。
看着坑道上方簌簌落下的灰塵,青澀的戰士扣上了軍帽,拎起了擦拭好的沖鋒槍。
“告訴我娘,我得立了功再回去。不立功,不下戰場。”
拎着沖鋒槍,那穿着略顯寬大而不合身的身影走到了坑道的出口。
站在高處放眼望去,冷月寒星籠罩的戰地,陣陣炸雷撕裂天空,轟隆炮聲連綿不斷。
幾十公裏長的戰線上甘嶺陣地,成串成串的曳光彈,照明彈,信号彈在空中交織飛舞。
炮彈的尖嘯,悶啞爆炸聲在山谷中回響不息。
看着那真實到了極點的特效彈道,以及夜色中道道爆閃和被沖擊波蕩起的塵雲,制片工作室中的幾個制片人默默地看向了屏幕正前方的劉振洋。
緊緊的盯着屏幕中那炸裂的戰場場景,劉振洋默默地點了根煙,看向了互動區裏不斷刷新出來的網友彈幕。
“我焯!我焯!藝術,這是真正的藝術啊!”
“狗日的榮影集團,爲毛就給批三百萬的制作費用?給他錢,讓他們拍!讓他們拍啊!”
“這個背影,結合這個戰場全景展現,震撼我媽一整年!恍惚中,我特麽以爲在看好萊塢巨制!這是真真正正的把錢都花在了刀刃上啊!三百萬的制作費用能整出這樣的活兒,制作團隊牛逼!”
“媽的榮影集團你們要窮死了嗎?這麽多年榮影出品了多少爛片?唯獨這一個像樣的還搞了個網大!管投資的怕是都在吃屎!”
看着網友們刷到飛起的評論,劉振洋隻覺得一股綠氣從腳底闆升起直沖頭頂!
一瞬間,苦主在大街上碰到老婆用自己的錢給黃毛買禮物,還被黃毛嫌棄罵自己錢沒給夠的複雜心情,在劉振洋的心中油然升起……
媽了個巴子!
這特麽花的都是老子批的款拍出來的,你們不花錢在看,還要罵老子?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片子好看嗎?”
這麽想着,劉振洋轉過了身。目光中帶着苦主的怒氣,看向了公司的幾個制片代表。
“呵呵哈……”
“額姆……咳。”
面對劉振洋的質問,幾個制片代表将目光一陣躲閃,然後尬笑了起來。
“其實也就那樣吧……”
“對,劇情老套,故事缺乏懸念,從開篇到現在一直都靠着戰争場面唬人……”
見劉振洋不善的面色,幾個制片代表紛紛咧起了嘴。
“就是一般人不太拍的出來……”
就在劉振洋舒了口氣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聲。
……
在苦主……不是,是劉振洋的窩火中,《特級英雄黃記光》的故事線仍然在繼續;
1952年10月14日,5時44分,“聯合國軍”美第八集團軍步7師,雞雄山,甘鳳裏,城柱岘,千佛山四個炮兵陣地,集結M1A1式155毫米榴彈炮,M1式8英寸榴彈炮,M2A1式105毫米榴彈炮等四百多門火炮,向上甘嶺597.9高低發起猛烈轟炸。
随着數以噸計的炮彈如狂風暴雨般落在597.9,所謂的攤牌行動正式打響!
如冰雹般密集的炮彈頃刻間将597.7高地的地面工事摧毀殆盡,在猛烈的炮火攻擊下負責防守陣地的連隊躲進了北山的1号坑道。
然而大口徑炮彈的狂轟濫炸,讓即便躲入坑道中的志願軍戰士,仍然受到了嚴重的戰鬥減員。
爆炸産生的劇烈沖擊波席卷着一切,躲在坑道内的戰士也并不安全。他們的耳膜被撕裂,靠在坑道牆體上内髒被震碎,坑道的局部塌方将一整個班的戰士瞬間掩埋。
空氣在激蕩,塵土在飛濺,在無情的炮火之下,人就像是狂風暴雨中的螞蟻,在狹小的坑道内承受着雷擊般的洗禮。
然而對于這隻被炮彈洗禮的戰鬥單位來說,最緻命的打擊除了戰鬥減員之外,還有通訊的阻斷!
“李莊李莊!我是張莊!聽到請回答!!!”
“李莊李莊!我是張莊,聽到請回答,請回答!!!”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六連的指揮員耳膜流着鮮血,看着一個個咬破了嘴唇的戰士被沖擊波震傷倒地,發着變了調的嘶吼。
然而地面陣地上,通訊線早已被無情的炮火所炸斷。
“張莊張莊,我是李莊!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與此同時,135團的團部坑道内,即便遠離主要炮擊地,坑道内仍然被震的土壤紛飛的團指揮部也正在試圖聯系597.9。
然而電話無法接通,派出去聯絡的通信員一個個杳無音訊,通過猛烈地炮火預判敵人即将發起大規模進攻的團指揮員急的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快救人!急救包!快!”
一片塵土飛揚中,團部的最後一個通信員被戰士七手八腳的擡回了指揮部坑道。
和營長指導員來團部開會的黃記光,此時也被炮火困在團指揮部。
看到傷員,他趕緊将沖鋒槍背到了身後上前幫忙。
然而當他按住那通信員的傷口時,發現自己的同志已經沒有了呼吸。
一片被震耳欲聾的炮火籠罩的沉默,在團指揮部中彌漫着。
看着那雙腿被炸斷,身上的軍裝被炸成棉絮整個不成人形的通訊員遺體,團指揮員看向了身旁的衆人。
“團裏還有通訊員嗎?”
“報告團長,沒有了,這是……最後一個。我去吧!”
英雄是什麽?英雄也是平凡人。隻是在危難之時,他們邁出了一腳。
在這個前線通訊阻絕的時刻,立功心切的黃記光邁出了那一步。
面對黃記光的主動請纓,團長詢問了六連參謀長的意見,得知黃記光的專業技能過硬後,同意了他的行動請求,并下達了任務;
接通前方陣地的電話迂回線,如果不行,穿越敵方炮火封鎖區,将“死守陣地,團裏将會在天黑後對陣地進行補給和增援”的命令傳達給597.9。
爲了保證這一項任務的執行,營參謀長指定了黃記光的同年戰友肖登良一同前往。
但是在二人出發之前,參謀長将二人叫住了。
“抽支煙。”
“參謀長,我不會抽煙!”
看着年輕的戰士,參謀長面頰一陣抽動,将皺巴巴的香煙塞進了黃記光的口袋。
“那也拿着,這東西能止痛……情況我不用多說了,我們目前所有的通訊都已經被地方炮火切斷,所以這一次任務的核心就四個字——建立通訊!不能接線就去597.9的前指,如果前指轉移了?”
“就要把命令送到陣地上!”
“如果陣地也丢了呢?”
“那就探明情況,盡快回報!”
“對!”
聽着黃記光的回答,參謀長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定要見機行事,一切以建立通訊爲目的,活着回來!繼光,我知道你想立功,但是你千萬要記住,咱參軍是爲了什麽?不是爲了立功,而是爲了把這場仗給打赢!”
面對參謀長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叮囑,黃記光和肖登良重重的點了點頭,鄭重敬禮。
此時,哔站的彈幕已經沸騰成了一片。
上過九年義務教育,特别是學過老課本的觀衆都知道,黃記光就是在這一場戰役中犧牲的。
看到畫面中李有志扮演的黃記光和周原扮演的肖登良,跑步出了坑道沖向硝煙生起的方向,彈幕中一片淚目!
“不要去啊繼光!踏出這一步,你的生命就開啓了倒計時!嗚嗚嗚,明知道故事的結局,可是我仍然希望他活下來……”
“爲什麽我的眼中飽含淚水?因爲我愛這片土地和爲這片土地揮灑過熱血的人,愛的深沉!”
“如此簡單的劇情,卻仍然看的胸中激蕩。爲什麽?太厚重了!這片子拍的,有當年老八一廠的風采,平白的叙事,沒有什麽花裏胡哨的無用劇情,卻總能打動觀衆心裏最柔軟的那一根弦。”
“這部片子的導演和編劇應該都是老電影的愛好者,建議現在拍戰争片的的導演和編劇也都多學學……很多東西不用過度去解釋,也不需要用什麽戰場愛情或者美女來襯托什麽。愛我們的祖國,是中國人出廠的設置啊!”
“前面說劇情簡單的不客觀、這片子的叙事很直,但一點都不簡單!在信息化之前,野戰電話線有兩條;一條是最短距離的平直線,另一條是備用繞開主戰場的迂回線。作爲一個通訊連退伍老兵,我還是第一次在電影裏看到過迂回線這個專業名詞。看得出來,劇組是在這方面下了功夫的。”
“再補充一點,這部電影裏面終于把政工幹部的作用體現出來了!之前看過的幾乎所有電影,表現我方政委指導員參謀長這類政工幹部就隻會喊同志們跟我沖,這是不對的。
我軍的政工幹部主要的工作,就是糾正戰士的思想,讓他們知道爲何而戰!像剛才這段,參謀長提醒立功心切的黃記光,這就是典型的思想修正!知道爲何而戰,才是讓所有對手都不明白的,我們的戰士爲何不怕死的真正原因啊!正是有我們的政工幹部,我們的部隊才是一支有信仰,能打硬仗的部隊!”
哔!
收到驚豔值,50991點!
學校的剪輯室,聽到耳旁的一聲系統輕鳴,李有志掃了眼抖手的評論區。
看到一群網友此時翻湧的評論,他哼哼一笑。
倒是忍着啊,你們倒是别出聲啊?
忍不住了吧?
這就對了嘛!
舒服了就要……不對,感覺好了就要說出來嘛!
你們不說出來,志哥聽不到誇獎,怎麽能得勁兒呢?
騷騷一笑,眼看着時間已經快到了飯點,成功用作品撬開了網友們嘴巴的李有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上半部的劇情到這兒已經正式展開,從網友們的評價上來看,這部劇的口碑已經有了基本盤了。
幹飯!
心滿意足的放下鼠标,李有志走出了剪輯室。
他身後,那還在播放着的網頁上,彈幕仍然在滾滾而動,黃記光的任務……也仍然在進行;
從團指出來,黃記光和肖登良沿着迂回線一路前行,很快就找到了斷掉的線路。
但是當二人快速接通線路後卻發現,在敵方猛烈的炮擊下,電話線路的斷點并非隻有一處。
任務進行到這裏,留在二人面前的路就隻有一個——向579.9進發,用雙腿用嘴巴,将團指的命令傳達到前線陣地。
然而這一路,并不好走。
很快,二人的行動便引來了敵人的炮火。
在紛飛的破片和沖擊波掀起來的塵土中,肖登良滾到了一處彈坑。
他眼睜睜的看着黃記光被一發炮彈掀起的破片所籠罩,但是那道瘦小的身影卻在下一秒敏捷的鑽進了彈坑中。
飛快的檢查了一下黃記光的身上,看到毫發無損的同伴,肖登良咧開了嘴。
“幸虧你個子小!”
“說啥子?”
“我說,幸虧你個子小!驗兵的時候你說的沒錯,個子小有好處!”
劇烈的喘息着,聽着戰友在震耳欲聾的爆炸中大聲的調侃,黃記光咧嘴一樂。
在紛飛的沙土,和似乎炫富似綿延不絕不止何時方休的炮擊中,他的目光迷離了起來。
驗兵……似乎是好遠的事情了……
“爲啥子個子小就當不得兵?個子小好處多了!個子高了走路抗風,吃飯費糧,穿衣還費布,到了戰場上連目标都顯大……我是不知個子高哪兒好了。”
驗兵處,因爲個子小被刷下來的黃記光一襲辯駁,将一衆驗兵領導噎的啞口無言。
隻有部隊領兵的教導員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吃過苦嗎?”
“我打小就挨餓受凍,吃苦不新鮮了。但是我知道,我們剛剛解放,如果美國鬼子來了,我們好不容易不用吃苦的日子就不在了。我們世世代代,還要挨餓受凍!我怕的是這個!”
看着這個目光堅毅的小個子,教導員沉默的笑了——這是一種默許。
或許是因爲這樣的執拗,黃記光如願穿上了軍裝,接受了新兵的訓練。
他被選爲通訊員,第一項任務就是口令傳遞。教導員叫來排頭兵,給出了“前方發現敵軍一營,準備進攻”的口令。
然而在一通五花八門的方言傳遞下,口令到了隊伍最尾的黃記光時,已經變成了“前方發現敵軍一人,準備慶功”。
第二項任務是架設線路,部隊上負責示範的标兵叼着電線,用麻利的動作爬上木樁三下五除二便接好了線路,來回用了不到二十秒。
可是到了黃記光,卻隻會抱着木樁亂蹬,用盡全力也難爬上去也一寸。
到了學習通訊理論的時候,不認字的黃記光看着教材就像是看着天書。教員在台上講課,他在台下左顧右盼的發愁。
這下他才知道,通訊員根本就不好當。
晚上在被教導員叫出來單獨加訓時,跑的兩腳發顫的黃記光看到了遠處的炮火。
面對他想當個戰鬥員的想法,意識到他的退縮,将他帶進部隊的引路人,即将先新兵連開進戰場的教導員給出了回複。
“不管做啥,都是爲了不過回挨餓受凍的日子。多學點本事吧,不要往後退,要往前跑!”
教導員開赴戰場前說的這番話,觸動了黃記光。
他受過的苦,遠不止挨餓受凍那麽簡單。他的父親被地主用高利貸壓死,他自己從小就被同村的地主欺壓。他曾經因爲沒打掃幹淨牛棚被地主将臉壓在牛糞上,曾經爲了保護弟弟打死了地主家的狗,被逼着要給一隻狗披麻戴孝守靈三天。
他不想再受那樣的苦,所以他選擇往前跑。
那雙匆匆的腳步,促使他跑過爬不過的鐵絲網,跑過那些聽不懂理論知識,跑過比他兩個疊在一起都高的木樁,跑過技能标兵的嘉獎,跑過新兵連射擊第一的大紅花……
點點滴滴的成長和榮譽在他匆匆的腳步中劃過,畫面也随着他匆匆的腳步轉回了戰場,跑過了敵人的炮火封鎖。
匆匆的腳步,也讓他在一處山坡上,遇到了曾經的引路人——新兵連的教導員,現在已經成爲師部偵察營教導員的教導員。
教導員所在的師部同樣和前線失去了聯系,所有被派出探查的戰友都沒了消息,隻有教導員撿回了一條命。
他神情恍惚的講述着這一路的經曆,還不忘給黃記光他們傳授躲炮彈的經驗——身體别着地,不然會震傷。腳别靠太近,不然會被彈片切斷。
他忘了面前的黃記光和肖登良,早就已經不是新兵了。
随着教導員的加入,兩人小組變成了三人小組,繼續向陣地出發。
在前往上甘嶺主峰的路上,戰壕土坑裏填滿了戰友的屍體。血肉殘肢夾在碎石之中,每一具橫死的屍體,在昨天還都是活生生的戰友。
在這片屍體裏,黃記光看到了曾經的熟人——那個曾經用二十秒完成了接線的技能标兵,15軍45師135團的通信員。
也發現了屍體裏的幸存者——很幸運沒有受傷,但是卻被炮擊震出了彈震症,開始恐懼戰場的趙克春。
帶着精神受到創傷的戰友,頂着敵方再度襲來的炮火,黃記光四人終于來到了597.9高地的二号坑道。
在和外界完全斷絕通訊的這八個小時裏,爲了守住這最後的二号陣地,整個連戰鬥到了就隻剩下了最後五個能動的戰士。
面對山腰處再度發起了沖鋒的敵軍,指導員将回去送信的任務交給了肖登良,将精神崩潰的趙克春留在了坑道,帶着黃記光頂了上去。
坑道外槍聲如爆豆般炸響,手雷爆炸的沖擊,在坑道内引發着陣陣回音。
這些聲音,在趙克春的腦海裏彙成了陣陣如惡魔咆哮般的低吼。
他蜷縮着,哭泣着,顫抖着……
直到一聲“同志”,将他從戰栗中拉了回來。
那是一個雙眼被彈片炸傷,一隻眼球已經漏出了眼眶的傷兵。
“同志,你也受傷了吧?”
靠在坑道牆壁上的傷兵在破爛的軍裝中一陣摸索,将一個雪白的急救包遞到了哭泣傳來的方向。
“我這還有……有一個急救包,你拿去用……”
看着那眼球挂在眼眶上都沒舍得包紮的戰友,再看到那嶄新雪白的急救包,趙克春顫抖着嘴唇,撿起了地上的槍……
坑道外面的2号陣地,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戰壕内已經沒有什麽武器制式的區分了,莫辛納甘,取消了彈鼓的50式沖鋒槍,加蘭德八大粒,M1卡賓槍……己方的槍支和搜集到的敵方槍支混雜在一起,但是它們在此時此刻都有一個共性——缺乏彈藥。
咔哒,咔哒!
M1911手槍發出了清脆的扳機聲。
嘭!嘭!叮~
八大粒也用一聲清脆的跳夾宣布它沒有了存貨。
哒哒哒……咔哒……哒,咔咔……
指導員手中的武器已經變成了燒火棍,而黃記光手裏那隻進了沙不斷卡殼的50式,也在一陣緊急排障後打空了最後一發子彈。
美軍那高大的身影,已經沖上了陣地。
一輪掃射,最後幾個堅守坑道的戰士身上爆出了一陣血花。
就在黃記光被一個沖上來的美軍士兵纏鬥在一起敵我難分的時候,一陣50式的爆響伴随着一聲大吼,成爲了陣地上的一塊壓艙石。
密集的子彈和突然沖出來的趙克春,将立足未穩以爲陣地上還有後援的美軍逼退下去。
然而一顆紅色的煙幕彈,卻被山坡上的美軍傷兵悄然拉開。
嗤……
紅色的煙霧緩緩騰起,看着天空中的一條抛物線,癱倒在地上的指導員瞪大了眼睛。
“黃記光,趙克春,卧倒!”
嘭,轟!
一發迫擊炮的炮彈,精準的擊中了正在收攏敵人槍支的趙克春。
另一發,在指導員的面前炸響。
……
“親愛的志願軍兄弟們,你們辛苦了!你們的陣地已經被三十萬發炮彈摧毀,想想你們的家人,兒女,盡快放棄抵抗吧……這裏有熱水,有食物……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
敵軍勸降廣播在鼓噪,坑道内的黃記光拿起着步話機的接地線,頂着滿頭的大汗,費力的将步話機的地線插進了坑道的山體。
“李莊李莊,我是張莊!收到請回複!收到請回複!”
呼叫的聲音在空曠的坑道中發出悶悶的回聲,然而步話機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繼光……”
一聲虛弱的呼喚,在坑道中響起。
聽到那嘶啞而虛弱的聲音,滿身塵土和汗水混雜着鮮血,的黃記光從地上爬了起來,手腳并用的跑到了那聲音的來源處。
手腳并用爬到教導員旁,黃記光緊緊抓住了教導員那血肉模糊的手掌。
看着指導員那血肉翻開的可怖面容,他鼻音重了起來。
“教導員,我在呢、”
“槍上的血,擦……幹淨、不然,用,用不了……”
“擦了,教導員,我都擦了。”
看着那從血肉中傳來的叮囑,黃記光拼了命似的攥着那隻手,點着頭。
眼淚随着汗水血水,從他顫抖的臉上落下。
“教導員,您抽煙吧,我給您點支煙吧。參謀長說,抽煙能止疼,抽了就不疼了……”
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哆嗦着手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半盒皺巴巴的“大生産”。
從裏面掏出了一根,塞進了嘴裏。
然而那盒和煙一起掏出來的火柴,已經被教導員的鮮血所染紅了。
嗤……
一根,兩根,三根……
一陣陣火星閃起又熄滅,直到眼淚和鼻涕将那隻香煙打濕,也沒有一根火柴能夠燃起火光。
“别哭,軍人哪有掉眼淚的……繼光……”
在他壓不住的啜泣聲中,指導員将血肉模糊的手掌,按在了胸口,費力的将斷掉的手指伸向了上衣兜。
然而,那衣兜裏的信紙剛剛抽出半截,他的手就停了在那裏。
看到那僵住的手,黃記光掏出了火柴盒裏的所有火柴。
嗤……嗤……嗤……
濕潤的火柴頭不斷地發出嗤嗤的輕響,直到最後一根用盡,黃記光才一把撲倒了那具已經流幹了血的軀體上。死死的抓住那隻僵硬的手,和那一封被鮮血染紅的信。
“慧芳,見信好。不知近日家中一切可好,見你上回來信,吾兒已能獨自走路,甚慰。至今未能見吾兒一面,甚爲遺憾。我這裏一切都好,請你不必過分挂念。如今後勤保障事宜,總部尤爲重視,我們吃得飽穿得暖,慧芳,請你好好照顧家人照顧自己,不多談了,就此住筆,相信不久之後,戰事勝利,便能一家團聚。”
随着指導員的信,鏡頭橫推。
另一個坑道中,回到團指回報的肖登良正在穿過坑道中的野戰醫院。
那裏,宛若人間地獄。
一個個傷兵在呻吟,一具具遺體已将坑道的地面占滿。
渾身沾滿了戰友鮮血的護士,正在将犧牲戰友的家書整理出來。
“二姐,弟的戰鬥很是順利,望姐不要挂念……”“姐姐,弟弟,見字如面。近來全家一切都安好吧……”
“妹,這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城市全部被炸完,我不敢想象這一切發生在家鄉的情景……”“我連以一對二十四的兵員比例沖入敵人的陣地……”
“秀芝妹子,你的來信我已收到,給我很大的鼓舞和教育……”“王建國小朋友,你寄來的紅領巾和信叔叔已經收到,得知你們在寬敞的教室裏學習,叔叔感到非常高興……”
“媽媽,見字如面……我在這裏一切都好……”
鏡頭随着肖登良汗水淋漓的背影一路前推,掠過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和那一張張染血的信件,在沉而緩的背景音樂,和那五湖四海的口音彙成的呢喃裏,畫面漸漸暗去。
《特級英雄黃記光·上》,完。
抖手,哔站。
在一片淚目之中,看着那黑色畫面中一行白色的小字,已經完全被劇情牽動,沉寂在那殘酷戰場裏的網友們……徹徹底底的炸了!
PS:麻蛋,這章寫了一天!八千六,劇情更完,蠢子今天不騙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