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一驚,下意識地就要擋在于謙面前。于謙笑着搖了搖頭,随口對着喬賓說道:“喬壯士請……”
“于大人請……”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船艙。
副将關上房門,然後一臉戒備地站在于謙身邊,隻要喬賓但凡有一點異動,他就會立刻以雷霆之姿對着喬賓進行全力攻擊。
于謙沒有理會一旁的副将,笑着問道:“喬壯士,讓我們繼續之前的話題。”
“喬壯士,之前說這通惠河不通,可如今這通惠河上,卻并沒有什麽阻攔,喬壯士何出此言?”
于謙的眼中閃過一抹審視。
畢竟這之前的一切,喬賓展現出來的情況,實在是有些太可疑了一些。
“于大人,彼此試探的環節就取消吧,你和我的目的雖然不同,但我們要做的事情卻是相同的。”喬賓笑着解釋了一句之後,這才說起了關鍵。
“于大人……這通惠河是否是堵的與否,可并不在什麽阻攔物上。”喬賓笑着說道。
“哦?”于謙眼中有些訝然。
作爲朝中諸公,知道這一點并不困難。
但喬賓隻是一屆布衣,此前更隻是普通士兵,他是怎麽知道這些東西的?
剛剛趁着喬賓沒有上來的一段時間,于謙已經簡單看過了他的資料。
但也正是如此,才越發感到奇怪。
一個此前平平無奇的普通百姓,怎麽會有如此了得的身手?
“于大人打算怎麽把這八百萬糧食運回去?”喬賓笑着問道。
“笑話!這有什麽的?凡是敢攔着咱們的人,一律當成叛黨!”副将大聲呵斥道。
喬賓聽到這句話一樂,笑而不語地看着于謙,沒有說話。
于謙也沒有說話。
副将見到氣氛不對,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地看向于謙。
“大人……”
“劉副将稍安。”于謙搖了搖頭,看向喬賓,笑着反問道:“喬壯士認爲……這糧食運不回去?”
“于大人何必繼續試探呢?我說了,我們的目的不一樣,但我們的最終追求都是一樣的,能不能這樣直接運回去,于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
于謙聽到這裏,輕輕一歎。
“大人?”副将一臉驚訝地問道。
于謙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劉副将……你先出去吧。”于謙搖了搖頭,看向了副将。
“大人?”劉副将一臉疑惑地看向于謙。
于謙搖了搖頭。
劉副将隻能一臉陰沉地注視着喬賓,臨走時,還給喬賓留下了一個威脅的眼神。
大有你要是敢輕舉妄動,我就和你拼命的架勢。
等到劉副将出門之後,房間裏隻剩下了喬賓和于謙。
“坐吧。”于謙邀請道。
喬賓從善如流。
“喝點什麽?”于謙問道。
“酒吧。”喬賓笑着說道:“剛從水裏出來,有點冷。”
“你就不怕我下毒?”于謙問道。
“你會麽?”喬賓反問。
“本官是兵部尚書。”
“恩,否則我也不會來找你。”
兩人推杯換盞了幾杯之後,于謙看着喬賓,認真地問道:“你對即将發生的事情,有什麽看法?”
“于大人……”喬賓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知道什麽是超凡麽?”
“超……凡?”于謙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随後似乎想到了什麽,試探着問道:“修士?”
“大明也有修士?”喬賓眼前一亮。
“當然。”于謙笑着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龍虎山的大真人可是有道真修。”
喬賓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這和我們今天說的事情有關系麽?”于謙有些皺眉。
“沒有,不用緊張,我隻是好奇。”喬賓笑了笑,随口問道:“于大人,你相信鬼神麽?”
“不信。”
“有修士也不信?”
“無非隻是會一些煉氣法門的修士而已,也不算什麽。”于謙笑着搖了搖頭。
喬賓有着很多的疑問要問,可他也知道,此時并不是詢問的好時機。
“于大人……”喬賓終于說起了正事,“你對這一次運糧怎麽辦?”
“難。”于謙直言不諱地搖了搖頭。
“因爲某些原因,我不能說明我的來曆,不過……于大人,你應該能夠猜到,我并不是自己一個人。”
“恩。”于謙點了點頭,并沒有感到意外的樣子。
反倒是喬賓感到有些奇怪了。
“最近……非常時期啊。”于謙意有所指地說道。
喬賓想了想,點了點頭。
他就說嘛。
這又不是遊戲那種傻叉NPC。
這是活生生的人。
是“忠心義烈,與日月争光”的民族英雄。
是西湖三傑之一。
是爲大明續命200年的傳奇人物!
這樣的人,在已經完全掌控了整個京城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所有勢力和人馬之後,他對于整座京城的掌控力,已經達到了極限!
可以說,隻要于謙心思稍稍歪一點,他完全可以改朝換代!
實際上,哪怕是後來要死的時候,他也是手握重兵,且是許多将領實際上的統帥和精神支柱。
這樣的一個近乎完人的人,他怎麽可能察覺不到喬賓他們的出現?
看似這些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别忘了,現在是京城保衛戰前夕。
于謙爲了打赢這一場硬仗,對于任何風吹草動都極其敏感!
在這樣的時候,一群原本平平無奇,卻突然間變得異常活躍的人出現在這裏,于謙可能不知道麽?
他不但很有可能知道,甚至之前喬賓的幾次失敗,也大概率是于謙授意或者默認的。
否則明明本來就已經是兩萬人對20萬了。
任何一個士兵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隻恨人少,哪裏會将他攆入城裏?
看似是沒事,可實際上,這背後一定會有着諸多錦衣衛的探子在監視。
一旦有任何異動,就絕對是格殺勿論!
很多人都因爲于謙的偉光正過于耀眼而忽略了這是一位在野19年,從地方卷入朝堂,且始終兩袖清風的于少保!
想到這裏,喬賓不由得一陣唏噓。
現代人總認爲古代人不值一提,可誰又能想到,他這種普通士兵,竟然也會被這樣的大人物關注到?
此時此刻,從王直自認爲不如于謙之後。
于謙就真正意義上成爲了整個大明文武百官之首!
當武官第一沒什麽。
畢竟剛剛經曆了土木堡之變,打扮的武勳都死了。
但是文官之首……
所以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喬賓幹脆轉變思路,直接坦誠他們這群人的存在。
至于爲什麽不說出來曆……
其實也是爲了于謙好。
畢竟任誰知道在你的世界之外,還有着另外一個世界的時候,都是心生向往。
而此時此刻,于謙可以說是京城保衛戰核心中的核心。
所以他不能離開。
也不能有任何其他心思。
“我們這群人來到京城的原因各異,目的也不同,但我們的大目标卻是統一的。”喬賓認真地說道:“那就是幫您赢下京城保衛戰。”
“既如此,不知喬壯士爲何主動現身?并且與老夫當面說明來意?”于謙不解地問道。
這也是他一直感到奇怪的地方。
按理來說,既然喬賓他們的目的是爲了京城保衛戰的勝利,這邊不應該出現才是。
就算是有,也應該是在後面京城保衛戰的過程中才會出現。
“于大人這個問題問得好。”喬賓點了點頭,随後笑着反問道:“但是于大人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能從通州運800萬石糧食去京城麽?”
“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
“我可以。”于謙包含深意地看着喬賓。
喬賓反問道:“如果這樣,通州的百姓怎麽辦?”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于謙反問。
“于大人認爲這朝廷是皮?”
于謙沒有說話。
“我呢,之前隻是一個閑散懶漢,也不懂得什麽朝堂紛争,也不懂什麽陰謀詭計,但……”喬賓笑呵呵地說道:“我敢說于大人這輩子就不可能殺他也先了。”
于謙臉色變了變,沉聲問道:“爲何?”
“于大人有沒有想過一點?”喬賓反問道:“就算這京城保衛戰您打赢了,那麽陛下怎麽辦?”喬賓反問道。
于謙一怔,随即沉默。
“于大人,前線的潰兵此時已經回來了,不出幾日,陛下所幹的事情就要傳遍京城,到時候您又如何?”
“喬壯士認爲呢?”
“權臣。”
“好一個權臣!”于謙哈哈大笑起來。
“我當然知道于大人不想當,可您不得不當,您不當,這大明就沒了!建國八十多年就沒有了的王朝,還是打着‘光複山河’這樣口号的王朝,就這樣沒了,那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于謙聽到這裏,苦笑了一下,選擇了沉默。
“您是尚書大人,遠比我更清楚,那王直之所以将文官之首讓出來,不還是因爲他怕死麽?”
“慎言。”于謙搖頭。
但實際上兩人都清楚,喬賓說的是實話。
如果不是對方怕死,憑什麽将文官之首這個位置讓出來?
目的不就是爲了讓于謙頂鍋麽?
但于謙明明知道這是一個深坑。
可他還是跳了。
甚至親手解開了自己的安全繩。
甚至給自己的脖子上弄上了吊繩。
并且将吊繩的另一端放在了皇帝的手裏。
就算沒有奪門之變,于謙也是必然要死的。
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行爲是多麽的僭越。
就算沒有奪門之變,等到朱祁钰年老的時候,或者于謙死後,他也照樣會被冠上權臣的名号。
他做官,是爲了能夠成爲偶像諸葛武侯那樣名垂千古的“聖人”,而不是爲了成爲權臣。
朱祁钰未必是劉禅那樣的賢主。
所以朱叫門、朱祁钰兩兄弟到底誰是皇帝,他都要死。
區别隻是,死在前者手裏,他就成了被冤殺的賢臣。
而死在後者手裏……
所以于謙不是不能選,而是沒得選。
除非他想要改朝換代。
否則是不可能改變自己的下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