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阿四匆忙離開法租界巡捕房。
他本在巡捕房接受盤問,誰想剛剛收到消息,有人竟然洗劫了張府,頓時被驚出一身冷汗。
樹倒猢狲散的下場張阿四不是沒有想過,但沒有想到别人下手這麽快。
第一個念頭,這件事情是自己的好鄰居做的,那位躲在香江避難的杜先生此時此刻說不定做夢都會笑醒吧!
張阿四雖說隻是一個管家,卻是有個野心的人,隻不過平時對張嘯虎畢恭畢敬,對下邊的人卻不解辭色,因此頗不得人心,如今想要取而代之,接收張嘯虎留下的勢力和地盤,卻是困難重重。
不說青幫内其他大佬的态度,就是張嘯虎那些門徒哪個不是心狠手辣之輩,這刻張阿四突然想到了日本人,隻要日本人在背後支持自己,至少明面上沒人會反對自己,等自己招兵買馬壯大實力,坐穩了位置,自然可以讓那些野心之輩俯首聽命。
張阿四明白,日本人之所以和張嘯虎合作,主要看中的是他的名氣和實力,這些東西他沒有,但他有錢。
狡兔三窟,張嘯虎府邸中那些财富對于張的全部資産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其他的不是存在國外的銀行就是放置在别苑,而作爲管家,張的印鑒和存款證明放置的地方他都知道,這就是他的上位資本。
這麽想着,張阿四不由得意笑了起來。
“老王這個老東西不會也跑了吧。”
張阿四點上一根香煙,見司機遲遲沒有過來,郁悶地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兩個保镖,見兩人一臉的惶恐不安,安慰道:“老爺雖然不在了,但你們的待遇不變,有我張阿四一口吃的,就不會餓着你們,隻要你們誠心爲我效力,好處”
他話還沒有說完,隻見一輛黑色轎車突然一個擺尾停了下來,從後座上下來兩個持槍的黑衣大漢,兩人一言不發,拿出一個黑色罩子套在張阿四頭上,挾持他上車後揚長而去。
兩個保镖對此熟視無睹,反而長出了口氣,似乎終于解決了什麽難題一樣。
兩人對視一眼,歎息一聲,自顧自的走了。
遠處一輛轎車裏面,幾個黑衣大漢冷眼注視着,見兩人分頭離去,兩個搶手從後座下去,徐徐跟在保镖身後。
齊武坐在法租界“小四川川菜館”二樓的一間包廂中,他翹着腿,悠然地喝着茶,眼角的餘光瞥着川菜館對面的白色小樓,指了指對面的徐懷,笑道:“伱們膽子夠大的啊,将辦公的地點放在巡捕房的旁邊,這招燈下黑玩的好。”
齊武穿着一身錦衣長衫,戴着琺琅金絲的眼鏡,将自己打扮成了一個附庸風雅的商人,他拿下頭上的禮帽,露出光溜溜的腦袋,臉上和煦地笑着。
“您齊秘書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荜生輝啊,今天正好嘗嘗我們這裏的招牌菜。”
“徐老弟,飯我就不吃了,兄弟說是個特派員,實則可是個苦差事啊,你知道我秘書出身,沒有幹過外勤,在特務處就是個外來戶,要不是老闆信任,誰會将我放在眼中,你們這些站長、組長,山高皇帝遠,都是一方諸侯,可要多多支持我的工作啊!”
徐懷暗暗鄙視齊武,總部委派的特派員明着是指導工作,實則就是來拿錢的,還在這裏叫上苦了,這家夥老奸巨猾,絕對不能被他慈眉善臉的外表欺騙了。
恭維道:“老兄過謙了,誰不知道你是老闆的同學和老鄉,我聽說秘書主任鄭主任基本不問特務處的事,說不定過段時間老兄就要高升了,這個位置可是我們特務處的大管家啊,以後可要多多照顧老弟我,外勤的活動經費審批上,隻要您老兄稍微擡擡手,兄弟我的日子也就好過多了。”
這時候響起敲門聲,隻見扮做小厮模樣的趙江端着盤子上來,上面盛着幾樣小菜。
徐懷給齊武斟上酒,說道:“來,我敬齊秘一杯,您是不知道,爲了今天這頓飯,兄弟我可是将收藏已久的懷表當了,哎,你是不知道,如今的滬上貨币貶值不說,物價飛漲,總部的活動經費遲遲不到,兄弟我都快揭不開鍋了,慘啊!”
齊武酒水都放在了嘴巴,卻怎麽都喝不下去了,愕然道:“不至于吧,你們不是才洗劫,不收繳了張府的贓款嗎?”
“這件事情正要向您彙報呢,您可一定要轉告老闆,從張府得來的錢是不少,可那是張嘯虎巧取橫奪得來的,都是民脂民膏啊,我們雖然拿到了,可那畢竟是國家的錢,早就登記造冊了,我們怎麽能随意支取呢?
說到這裏,老弟我就感到後悔啊,那天行動倉促,沒有帶夠人手,不然想必收獲能翻幾倍都不止,你是不知道,張嘯虎家中有一個超大的保險箱,聽說裏面放着他的密信、印鑒印章和外國銀行的存款證明,國外的銀行隻看憑證不看人,誰要是得到那些東西,就可得到張嘯虎的全部資産,不說富可敵國,但張嘯虎半輩子的積蓄,再怎麽也是個天文數字,幾輩子都花不完啊,哎,可惜了啊,聽說張嘯虎還是個收藏家,唐伯虎的字畫他都有好幾件呢,嘿,事後諸葛亮,說這個幹嘛,齊武兄,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
徐懷看着齊武的神色,雖然一本正經的樣子,但他知道這家夥心動了,可是那又如何呢?現在總不能再去搶一次吧?
“哎,齊武兄,咱們這也算望梅止渴吧,空有寶山而不得,想想都後悔啊!”
幾杯酒水下肚,齊武話也多了起來,沉吟道:“誰說不是呢,國家的财富你要是動上一分一厘那也是犯罪,可漢奸的财産,你就是把他所有.”
話一出口,齊武頓時覺得有些失言,抿了一口酒水,說道:“老弟,你啊,事後諸葛亮,現在後悔有啥用,算了,咱們還是先交接吧,一會我還要見見周站長呢。”
“那好。”徐懷說着将一份準備好的清單遞了過去。
“法币20萬,英鎊2萬多,另外大小黃魚80根,字畫二十多幅,槍支彈藥,嗯,是不多,都在這裏了?”
徐懷面不紅心不跳,說道:“登記在冊的都寫上面了,汽車後備箱能裝多少。”
齊武是似笑非笑道:“看來傳聞有誤啊,不過嘛,登記在冊的都在,那有沒有沒有登記在冊的呢?”
齊武瞬間變得嚴肅,冷聲說道:“徐老弟,我們也認識很久了,你年紀輕輕就是少校,以後爲果黨效力的時間還長着呢,切勿貪小便宜吃大虧啊,眼光要放長遠啊。”
徐懷心裏一驚,雖然明白過來這老小子在詐自己呢,财物的多少,具體數目隻有他和劉葛青、趙江知道,齊武怎麽可能知道,即便他在自己人中安插了暗探,也摸不清具體數目。
不動聲色地拿起一杯酒水一飲而盡,讪笑道:“還是您齊秘書火眼金睛,實不相瞞,兄弟我确實留了幾幅字畫,沒有登記在冊,其中就有一副‘猛虎下山圖’,不過這些字畫已經打包好了,就放在齊秘的車裏面,你知我知,誰也不知。”
“原來此此,哈哈哈,那兄弟我就笑納了,其實也不是我想要,我不過是代老闆保存罷了,放心,這裏的事情我一定會向老闆如實禀告。”
“那就多謝齊秘美言了。”
看着齊武的汽車消失在街上,徐懷冷笑一聲,國家的财産說的好聽,還不是進了你們的私人口袋,這些東西要是放在行動組,不知可以買多少武器呢。
汽車上,齊武坐在後座,拉開幔帳看了一眼後面。
開車的司機瞥見笑道:“老齊,放心吧,我看了,沒有人跟蹤,再說了他們也沒有那個膽子。”
司機是戴春風的保镖,這次随齊武一起來滬上,充當警衛工作,兩人熟悉,說話也比較随意。
齊武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一閃而逝,他笑道:“這裏畢竟是日本人的地盤,我們還是小心爲好。”
“怕什麽,這裏是租界,日本人的勢力還滲透不進來,來了十裏洋場,再怎麽也要去大世界見識見識。”
齊武知道保镖好不容擺脫戴春風,就像脫缰的野馬一樣,他也懶得計較,沉吟道:“我聽說和你以前保衛老闆的一個兄弟現在在淞滬别動隊擔任營長,你能聯系到他嗎?”
“你說連勝啊?好久沒有聯系了,我聽說淞滬别動隊一萬多人都打光了,現在隻剩下幾千人,有些已經轉移了,有些在松江、蘇杭一帶打遊擊,老齊,你找他做什麽?”
“沒事,我就問問,你在老闆身邊也幾年了,就沒想過外放擔個一官半職的?”
“嘿嘿,怎麽不想,這不是沒有合适的位置嗎?再說了,老闆那麽忙,我也不好意思說。”
“這有什麽,老闆雖說喜怒無常,動不動就拳打腳踢,不過打是親罵是愛嘛,要求進步也是人之常理,你不好意思說,回去我替你說。”
“那就多謝老齊你了,對了,老齊,你是不是想在滬上辦什麽事啊,要是找人手,我倒是可以找一些。”
保镖也不是傻子,聽出了齊武話外的意思,投桃報李。
“是有點事,不方便特務處的兄弟出馬,對了,你認識的是什麽人?身手怎麽樣?”
“身手沒話說,倒不是我認識,我有個堂弟認識他們老大,說起來老齊你應該知道。
上次老闆來滬上,調查勘察滬海周邊的地形地圖,于樂醒主任不是了解到太湖裏面有一股十分彪悍的湖盜嗎?
這些人桀骜不遜,難以收服,想要剿滅又沒有時間,後來打聽到他們的老大丁石山因殺人案被囚禁在奉賢監獄,被判處了死刑,不過還沒有執行。
這件事情後來報給到老闆哪裏,老闆覺得這些人或許有些用處,就找了杜月生杜老闆出面,将丁石山保釋了出來,讓他統領那群盜匪戴罪立功,抗日殺敵,我聽說他們就在松江碼頭一帶活動呢,我堂弟在監獄當差,當時照顧過姓丁的,他們一直也有交情,應該可以聯系上。”
“他們有多少人你知道嗎?”
“聽說有上百号吧,具體我也不知道。”
齊武眉眼一挑,覺得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要是可以通過這一夥盜匪将張阿四綁架,能夠将張嘯虎的财産據爲己有,或是獻給戴春風,自己必将能夠更上一層樓,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将這件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不過齊武一見到周正龍得知張阿四被人綁走後,頓時失魂落魄,垂頭喪氣。
“你說在法租界巡捕房門口将人綁走了?誰這麽大的膽子?”
“這就不知道了,聽說張阿四身邊的保镖并沒有動作,估計是被提前收買了,後來有人在不遠處的巷子發現了他們的屍體,估計是被滅口了。”
“好算計啊,先是收買他的保镖,再将人殺人滅口,而且他們知道張阿四離開巡捕房的時間,說不定早就監視了,看來這件事情蓄謀已久,不會是周兄你幹的吧?”
齊武想到周正龍電報中“幾大車财寶”酸溜溜的話語,突然覺得是不是周正龍見錢眼開,也想幹上一票無本買賣。
“齊老弟,這話可不能亂說,老哥我也想,可是有心無力啊!你應該知道滬上潛伏區現在是什麽狀态,我手下一個有用的人都沒有,如何做下這等好事,對了,我和老闆提議将趙俊來調走,老闆怎麽說的?”
“老闆能這麽說,還不是讓你們團結合作,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着争權奪利。”
“不是我想,是趙俊來控制着行動隊,兄弟我下達命令還要看他的眼色,這家夥現在提了副站長,更是到處拉攏人心,恨不得取我而代之,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齊武卻不接這個話頭,沉思片刻,問道:“你覺得這個事情是誰做的?”
“這我怎麽知道,杜先生,日本人,巡捕房的,誰都有可能。”
“會不會是徐懷?”
“他?齊老弟剛才不說和他剛剛見面嗎?怎麽你懷疑他?”
“怎麽會呢?”齊武想想也是,剛才自己還和徐懷在一起喝酒了,他應該沒有作案時間,想了想沒有任何頭緒,于是說道:“這次來除了給你帶來活動經費,還有一件任務交給你。”
“什麽任務?”
“唐紹義,你應該知道吧!
我們得到情報,這個人目前正和日本專使在秘密接觸,意圖重新出山主政,老闆非常重視,已經通過杜先生邀請他去香江,但被唐拒絕了,老闆分析,他已經答應日本人的條件出面搞維持會,所以這個人肯定不能留了,你的任務就是将他秘密處決。”
“唐紹義?”周正龍啞然,這位是原北洋軍閥政府時期的老人了,擔任過高官,不好好安度晚年,這個時候竟然跳出來了。
這個人不說在北洋軍閥,在果黨中也有不小的影響力,不過戴老闆既然下令制裁,他隻好執行。
“放心,我這就安排陳默和于松竅負責。”
“好!”齊武說着,心裏卻還在想着張阿四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