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掩飾了一切蹤迹。
法租界中,一道黑影遠遠從汽車上下來,無聲無息地隐入夜色中。
他快速地走入一處樓梯,來到一間房間門口,門虛掩着,他輕輕一推,随着燈光亮起,顯現出屋内的主人。
一個穿着風衣、蓄着八字胡的男子閑情逸緻地坐在桌前品嘗,看見來人笑道:“汪兄讓我好等。”
來人正是杜月生的門徒汪漫雲,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房間一圈,才拱手說道:“俗事太多,讓岩井先生久等了。”
“無妨,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岩井笑笑,坐直身體,伸手邀請道:“請。”
兩人正對坐下,岩井斟上茶水笑道:“來,嘗嘗,聽說是武夷山的大紅袍,用日本茶道烹饪,卻有不一樣的意境和味道。”
岩井這話明顯有别樣的含義,但汪漫雲卻假裝聽不懂,抿了一口茶水,果然香味馨人,不由贊歎一聲:“好茶。”
“汪桑應該知道我酷愛中國文化,最近一直在讀《三國演義》,可謂收益良多。
後漢或者說蜀漢的丞相諸葛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說其才幹,就說人品忠心,也是人臣楷模。
你應該知道諸葛亮三兄弟,諸葛亮效忠的是蜀漢,諸葛瑾效忠的是東吳,諸葛誕效忠的是曹魏,當然了,後者是堂弟,不過也是一個宗族,我一直很奇怪,他們三兄弟爲何要投靠三個國家呢?
這三人目的何在?時事?巧合還是個人選擇?
《世說新語》評價三兄弟并有盛名,不過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
這個問題困惑了很久,後來我拜訪了幾位學者,終于知道原來在中國曆史上這樣的做法在很多世家和大家族皆是常态,不過是一種保存血脈香火的手段罷了,俗語說的好,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裏面。”
岩井侃侃而談,汪漫雲先是不解其意,聽到這兒總算品出了一些味道,這是假借三國諸葛故事試探自己投誠的目的呢?
于是笑了笑說道:“岩井先生既然讀過三國,就應該知道諸葛三兄弟雖然分别效忠于三個國家,卻全部得到了重用,雖是兄弟,但各爲其主,戰場上刀槍無言,卻不會手下留情的,絕不會出現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問題。”
“好一個各爲其主。”
岩井舉杯敬了敬,說道:“我們大日本帝國最尊貴的客人張嘯虎張桑被人刺殺了,這件事情汪桑應該知道,有證據說殺手林懷布是特務處的人,汪桑可知詳情?”
汪漫雲臉上抽了抽,暗罵岩井無恥,謊話張嘴就來,分明就是小道消息、江湖流言罷了,到他嘴裏瞬間成了證據,這是要通過自己的嘴坐實杜府管家萬默林和林懷布的交情,從而将刺殺之事和杜先生、特務處挂鈎啊。
不過既然已經上了賊船,不貢獻自己的價值,随時就會被抛棄,想了想,汪漫雲說道:“這件事情我倒是不知道,不過我聽說林懷布是由默林兄通過張先生的司機介紹給他的管家阿四認識的,這二人到底是什麽關系,我也好好奇。”
“原來如此。”岩井笑笑,道:“萬默林萬管家我倒是久聞大名,可惜不能相見,聽說他是杜先生最信賴的人,那麽林懷布的刺殺肯定就不是個人行爲,對吧!”
“.可以這麽說。”
“很好,謝謝汪桑爲我解惑,今晚終于可以睡過好覺了。”岩井微微一笑,在昏暗的房間中卻顯得格外陰森。
武漢,戴春風正在聽取手下彙報工作。
随着金陵陷落,委座及其高層已經到了武昌,準備入川。
但在南下之前,需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以劉向爲首的一批川軍将領能否與果軍合作,讓開一條大路,保證中/央機關安全入川,二是以韓複(取)爲首的一批北方将領能否利用黃河天險,在中原組織有效的抵抗,确保後方以及華中側翼的安全。
因此,戴春風派出了大批特務或監視或收買,調查掌握他們的心理、态度,确保山城作爲戰事都城和抗戰大後方的安全。
這時候副官拿着電報急匆匆的進來,俯身說道:“滬海急電。”
一聽是滬海的電報,戴春風下意識就皺起了眉頭,現在是多事之秋,不說戰事,情報工作更是嚴重受阻,滬海的事情更是焦頭爛額。
周正龍也太不中用了,沒有成績不說,反而謊報軍情,要不是看看在以往的交情,現在也沒有合适的人替換,他這個潛伏區的站長早就撤職了。
自己已經下令斥責,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戴春風看是紫色的文件夾,知道是絕密情報,立刻轉身出了會議室,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從保險箱中拿出一本小冊子。
随着戴春風翻閱書寫,一行行字迹顯示出來。
電文還沒有譯完,戴春風已經喜出望外。
“張逆已除。”下面簡單叙述了行動的細節,落款是滬海特别情報組。
“好啊,這個漢奸終于死了,這個叫林懷布的好樣的,想不到草莽之中也有這樣的好漢,命令,獎賞林懷布法币一萬元,讓滬海和情報組積極參與營救,他本人要是願意加入我們特務處,授上尉軍銜。”
這話說完,戴春風又看了一遍電報,漫不經心的問道:“周正龍的潛伏區和滬二區沒有電報發來嗎?”
副官知道老闆的疑心病又犯了,不得到确切的情報,他始終難以心安,立刻說道:“電訊處總台收到三份電報,是紅色機密級别,已經送到了齊武齊秘書哪裏,應該很快就會送到。”
“哦,那就再等等吧。”
戴春風手指有節奏的扣着桌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時間過去不久,就聽見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隻見光秃秃腦袋的齊伍敲門進來。
見他面帶喜色,戴春風就知道張嘯虎被殺的事情肯定落實了。
果然就聽齊武笑嘻嘻說道:“恭喜老闆,張賊賣國求榮,終于遭到了報應,不說其他,對滬海其他的漢奸可是很好的威懾,誰要是還想做漢奸,想想張嘯虎的下場,也要三思而後行。”
“另外今天可謂雙喜臨門,陳默和于松竅二人也将張嘯虎的親家于葉封這個附逆除了。不過.”
“不過什麽?善于兄吞吞吐吐的,什麽時候也學會了女人狀?”
戴春風說着接過電報看了起來。
一共三份電報,一份戴春風老鄉老同學,如今滬二區的姜站長發來的,驗證了張嘯虎的死訊。
第二份是滬海法租界特别站發的,彙報了林懷布在獄中的情況,邀功的意思很明顯。
第三方電報是滬海潛伏區站長周正龍發的,同樣說了張嘯虎身亡的信息,同時彙報陳于二人知恥後勇将于葉封擊斃的事實,後面話鋒一轉,卻彙報了另外一件事情,說有一夥歹徒洗劫了張府,字裏話間暗示是滬海特别情報組所爲,透出一股濃濃的酸味。
“黃金字畫裝了滿滿三大車,這個周正龍說的好像自己親眼所見一樣,齊武你對這件事情怎麽看?”
齊武察言觀色,立刻知曉了戴春風的心意,沉吟道:“張逆一死,他留下的财富自然應該歸于國家,這個徐懷怎麽搞的,行動前竟然不打報告,将國家财産據爲己有,屬下建議立刻陪人前去調查,不過滬海形勢如今頹廢,我聽說他們經費短缺,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加上誅殺張嘯虎的功勞,正好功過相抵,讓他們将财産交上來,可以赦免其罪,處座,您看呢?”
“善于啊,你呀伱,還是小家子氣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他們的行動雖然沒有彙報請示,不過避免了漢奸财産落到日本人手裏,也是大功一件,這樣吧,上次不是說殺了張嘯虎獎勵十萬獎金嗎?這樣,讓他們留下二十萬用于活動資金,其他的全部納入國庫。”
戴春風雖說是在指責齊武,但臉上的笑容還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想法。
齊武微微一笑,說道:“還是老闆高瞻遠矚,我現在就去發報。”
“黃金字畫裝了滿滿三大車?虧他周正龍說的出口,怎麽不說是火車呢?”
接到齊武的電報,徐懷氣不打一處來,才剛救了這老小子一命,轉頭就将自己賣了。
他們是裝了幾大車,不過那是汽車的後備箱,又不是卡車,再說了事情是偷偷摸摸幹的,又不能大張旗鼓,很多東西因爲時間的關系隻能舍棄了,比如名貴家具、玉器、陶瓷,還有一個超大的保險櫃,因爲時間的關系,并沒有打開,不然收獲應該更多些。
經過統計,從張府得來的東西早就統計出來了,法币20萬出頭,美元3萬上下,英鎊4萬多,另外大小黃魚100根,字畫二十多幅,剩下的都是一些武器槍支彈藥罷了。
“這個周正龍夠無恥的,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也想從中分一杯羹,不過我看他的小算盤要打錯了。”趙江不屑地笑笑,問道:“組長,總部問詢,我們要怎麽答複?”
徐懷看了一眼劉葛青,他負責财務,這筆财物就是他統計出來的,拿起統計數據問道:“老劉,這份數據還有誰看過。”
劉葛青點頭說道:“就我們三個人知道,下面的兄弟們雖然不知道具體數字,但大概的總額還是能猜出來。”
“無所謂了,将三萬美元瞞下,再留下二十根小黃魚,兩萬英鎊,作爲開支,用來招募人手和購買武器,其他的如實上報,記得多哭哭窮,剩下的東西總部總不能一分不給我們留吧。”
趙江道:“這樣也好,那字畫呢?我雖然不懂字畫,可張嘯虎收藏的肯定不是凡品,随便拿出一件說不定價值連城,要不要出售幾件出去?”
徐懷搖了搖頭說道:“字畫就算了,我們不懂,再者現在正在風頭上,要是拿出去賣暴露了身份反而不美,戴老闆不是喜歡嗎?那就全部送你給他老人家吧,對了,挑出幾件到時候私下送給齊秘書。”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齊武收了東西,不信他不替自己說話。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說的就是周正龍。
此刻法租界的一處茶樓包廂中,他正和陳默和于松竅會面。
“張嘯虎死了,老闆的氣也消了,他老人家指示,你們二人以後就留在滬上潛伏區,擔任行動組正副組長。”
陳默和于松竅盡管心裏不情願,但還是立即起身敬禮領命。
周正龍意興闌珊地壓了壓手,說道:“自己人,在外面就不用行禮了。不瞞你們說,現在滬上站就是個水簍子,人員損失嚴重不說,還有行動隊的趙俊來自行其事拖後腿,二位的責任很重啊!
我本想借着張嘯虎的功勞讓總部多撥些款,不想被齊秘書一口回絕了,我是求爺爺告奶奶才讨要了十萬元的經費,這哪裏夠用啊。
本來我是盯上了張嘯虎府上的财富,卻不想被特别情報組捷足先登了,你說說這事,有句話說的好,一分錢難道英雄好漢,現在貨币貶值不說,物價又飛漲,沒錢寸步難行啊,我找你們兩個,可是把你們當做了知心人,俗話說的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來來來,我先敬兩位兄弟一杯,二位也替我出出主意。”
看着周正龍一飲而盡,兩人隻好将酒水喝了,對視一眼,各有所思。
不過有一件事情兩人看的很清楚,周正龍雖說是個站長,不如說是個光杆司令,行動隊被副站長趙俊來把持,自己又沒有錢招兵買馬,所以才折結下交,以兄弟、心腹、自己人相稱,無非是想讓二人替他賣命罷了。
陳默試探道:“站長可是已有了想法?”
周正龍端起酒盅,沉吟道:“不瞞二位,我心裏确是有些想法。
張嘯虎的财富不用想了,不過這家夥已經死了,樹倒猢狲散,他的那些徒子徒孫此刻已成了驚弓之鳥,他們雖說沒有大财,但積少成多嘛!擠擠總能讓我們渡過危難,另外張嘯虎死了,那些和他合作,圍着他屁股轉的漢奸,那個不是身價百萬,随便薅薅羊毛也能讓我們過個好年了,你們說呢?對了,你們不是殺了于葉封嗎?沒有去他家看看?”
陳默還罷了,但對于松竅來說,他出自青幫,即便張嘯虎死了,他的勢力和地盤也應該是青幫接手才對,不想周正龍竟然打起了主意。
此刻面對咄咄逼人的周正龍,隻好含糊說道:“好,我們合計一下。”
“好,這就對了嗎?來來來,喝酒,我再敬二位一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