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盛世古董,亂世黃金。
在這樣的亂世,古董字畫顯然不是明智的投資選擇,但法租界的銘典古玩店的生意看起來似乎還不錯,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出入。
而古董店的老闆曹文全是滬海大學的教授,在古董圈小有名氣。
曹老闆四十出頭,一身長衫,文雅俊朗,帶着書卷氣。
如今大學停課,曹文全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店鋪中,早上他氣定神閑地用過早飯,剛剛将一位文人模樣的雅客送走。
看着那人捧着剛入手的古玩如獲至寶的離去,曹文全臉上也浮起一絲得意。
剛剛他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終于将一件仿明青花的瓷器賣了一根小黃魚。
曹文全看着客人上了汽車在保镖、司機的保護下離去,恭敬地作揖道:“您慢走。”
直到客人走遠,他臉上的神情才嚴肅起來,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夥計許德元,道:“讓人查查這個車牌号,看看這個劉先生是哪裏人,要是肥羊,就多賣幾件給他。”
“是。”
許德元點了點頭,又說道:“老闆,剛才您接待這位客人的時候,家裏來人了。”
曹文全神色一變,轉身進了店内,問道:“說了什麽?”
許德元道:“站長指示,從今天起切斷和站裏的一切聯系,所有人進入靜默狀态,身份和住址都要變更。”
“哦”,聽說是這事,曹文全表情一松,不以爲然道:“又是這個鮑志宏引出來的事?”
他撇了撇嘴繼續問道:“劉峰營救出來沒有?”
“日本領事館照會了法國人,正在協商引渡,按照原先的計劃,要麽通過内線李代桃僵将人救出來,或者在法國人和日本人交接後,在押運的途中将人救出來。”
“那就這麽辦吧。”
曹文全想了想,道:“店裏的生意一直都是你在打理,劉峰他們并不知道這裏,不過最近時間還是小心點。”
“老闆,不用關店嗎?要不先避避風頭。您畢竟和鮑志宏共事過。”
曹文全搖了搖頭,道:“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小心謹慎沒錯,不過也不用風聲鶴唳。”
曹文全說着,苦笑一聲,鮑志宏做情報處處長的時候,他還是科長,不想幾年過去,老上司竟然投敵叛變了。
鮑志宏的事情他也多有關注,要說鮑志宏貪财好色他理解,但說他是紅黨,打死他也不信。
他不知道鮑志宏到底怎麽想的,竟然和日本人勾結到了一起。
曹文全眼中閃過一絲惆怅,恐怕再見面時就是你死我活的對手了。
“鮑志宏還沒有解決嗎?”
許德元搖頭道:“聽說是徐懷的特别情報組負責鋤奸,現在還沒有消息。”
“徐懷?”
曹文全不屑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以爲抓了幾個日本間諜真就可以無所不能了?我看啊這件事情最後還是要我們滬上站來擦屁股,你通知下1号潛伏小組,讓他行動起來,不成功就成仁。”
許德元臉色一變,道:“要不要先偵察清楚,讓行動隊的動手?”
一号潛伏小組是好不容易才安插進入日軍醫院的,就這樣犧牲了,代價未免太大了。
“現在站長指示靜默,我們怎麽和行動隊聯系?副隊長萬裏浪的住處我倒是知道,不過那家夥太油滑了,伱指望他殺進日本人的地盤?”
曹文全冷笑一聲,神情一肅,道:“我們站一直缺個副站長,這次就是機會,另外聽戴老闆的意思,如今要成立滬二區,站長不用想,副站長還不能争一争?”
“好的,老闆,我這就通知。”
許德元看曹文全說的鄭重,連忙答應下來。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剛才那位買了古董的文客坐的汽車七拐八拐,終于停在一處院落前。
文客下了車,讓司機和保镖等在門外,自己匆匆進了院内。
屋内一名魁梧中年男子正等着他。
“池田君,如何?”
文客點了點頭,志得意滿地一笑,道:“我和他面對面談判,他的長相和鮑志宏描述的基本一緻,應該不會錯了。”
“很好,岩井先生已經下令将他綁架,我們現在就商量計劃吧。”
“尾翼君,綁架?爲什麽這麽倉促,你知道我爲了學習那些晦澀的古董知識花費了多少精力嗎?
綁架容易,可怎麽将人帶出去,法租界巡捕在邊界上檢查的很嚴格,一把槍都要小心翼翼,更别說是一個大活人了。”
“哼,自大傲慢的法國人,大佐閣下就是對他們太客氣了。”
“我們還沒有對法國宣戰,自然要客氣點。行了,尾翼君,大佐到底是這麽交待的?”
“池田君,大佐早就想到前面了,鑒于上次鮑志宏車隊遭到襲擊,這次我們抓了人就地審訊,隻要他招供了,我們就可以找出一串抗日分子,隻要有确鑿的證據,帝國自然會出面向法國人施壓,将人交給我們。”
池田知道他的意思,确鑿的證據,無外乎槍支彈藥、電台、密碼本了。
他點了點頭道:“據我們的人觀察,那位曹老闆每日吃住都在店鋪内,哪裏肯定是他的據點,說不定就藏有電台武器。
他旁邊那名夥計孔武有力,應該是個練家子,爲了安全起見,我們應該分開解決他們。
這樣吧,晚飯時分,趁着夥計出門買飯的時機,由我出面以購買古董的理由将曹文全制服,夥計那邊由你出馬,到時候我們在這裏回合。”
“很好。”
傍晚時分,許德元揣着幾個大洋出門了。
今天做了一筆大生意,按曹文全的說法本應該去法租界最好的西餐廳好好慶祝一番的,不過如今時機不對,也隻好先委屈一下了。
不過即便如今物價飛漲,幾個大洋也夠兩人好好美餐一頓了。
不過許德元出門沒多久,他就隐隐感覺周圍不對勁,自己似乎被跟蹤了。
他嘗試了幾次就沒有擺脫,對方跟的很緊,而且不止一個人。
許德元不敢貿然行事,隻好帶着對方兜圈子,古董店他是不敢回去了。
穿過一條小巷的時候,身後跟蹤他的幾人終于出現了。
他們雖然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但眼神銳利,手上拿着短棍,一看就經過訓練。
許德元不知道對方底線,眼看對方來勢洶洶,前後道路都被截去,隻好停下腳步,看着幾人裝作害怕的樣子,問:“你們想幹什麽?”
一人壞笑一聲道:“我們想找兄弟借點錢花花。”
許德元皺了皺眉,手忙腳亂地翻了翻衣服,從褲兜翻出一個大洋抛過去,道:“我就這麽多了,你們都拿去吧,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打發叫花子呢?把我們等什麽人了?”
領頭的冷笑一聲,揮了揮手,幾人圍攏上來,開始對許德元動手。
許德元眼中鋒芒一閃,摸了摸袖口的匕首,随即又松弛下來,他如今扮演的是一名夥計,身份不能暴露,所以一邊蜷縮着挨打,一邊觀察對方的招式。
可看了片刻,許德元終于發現了不對勁,這幾人雖然說着一口流利的中國話,用的卻是日本空手道。
他心裏悚然一驚,他本以爲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流氓,不想跟蹤自己的是日本人。
問題是日本人爲什麽要跟蹤自己,自己的身份是什麽時候暴露的?
他們清楚自己的行蹤,說不定早就監視自己了,不好,古董店可能已經暴露了。
許德元暗罵曹文全自大,不聽自己的勸告,一旦古董店暴露,不說人員被捕,電台和武器都會被發現。
此刻他顧不上渾身酸痛,咬了咬舌頭,一把拔出袖口的匕首就刺了出去。
“嗤”
一個日本便衣猝不及防,被匕首刺中胸口,鮮血直流。
他鎮猙獰一笑,低聲罵了一句“八嘎”,一腳踹在許德元胸口。
其餘的幾個日本便衣立刻棍棒交加,很快許德元就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迷糊中,許德元隻聽見一人說道:“将他帶回去。”
與此同時,池田再次來到了古董店中。
“曹老闆沒有打擾你吧?”
池田笑眯眯地将一個公文包放在桌上。
“劉先生?”
曹文全正在盤點,對池田的再次出現有些意外。
心想這厮莫非是發現買到了家夥來退貨來了?
他瞥了公文包一眼,又看了看此人身後的保镖和司機,幾人都沒有帶着貨來,有些搞不懂這位的來意,古董行業講究買定離手,出門一概不認,他雖然不知這個劉老闆的來曆,但他料定此人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破獲古玩行的規矩。
買到假貨,隻能怪自己眼拙,哼。
“不知劉兄再次光臨所謂何事?”
面對曹文全的試探,池田笑而不語,将公文包打開,拿出一隻精緻的黑色木盒,打開後裏面躺着四隻小黃魚。
他笑道:“實不相瞞,曹兄買給我的古玩,我嶽父非常喜歡,馬上就是他老人家的六十大壽,我聽說曹兄這裏有一副闆橋先生的字畫,不知可否割愛?”
曹文全聽了這話,徹底放松下來,不是上門找事的就好。
這個劉先生雖然眼力不行,不過心卻是實在的,當然也是隻肥羊,這厮如此讨好嶽父,要麽就是夫妻恩愛,要麽就是個入贅的贅婿,想着讨好嶽父。
他看了一眼那四隻小黃魚,眼底閃過一絲火熱,最終微微搖了搖頭,道:“不好意思劉兄,闆橋先生的字畫我确實有,不過此畫是家傳之寶,極其珍貴,我本人也非常喜愛,實在不想出售,要不換一副?”
池田微微不悅,他皺了皺眉頭:“曹兄,莫非是嫌棄我出的價錢少了?這樣吧,你出個價,隻要不是太過分,我都可以接受。”
果然是個肥羊。
曹文全心底暗笑,他倒是想好好敲上一筆,可那副字畫确實是真迹,沒有臨摹的可以替換不說,他對這幅字畫也很喜歡,實在不想出手。
“劉兄誤會了”,曹文全拱了拱手,道:“劉兄消息确實靈通,不過這幅字畫是本店鎮店之寶,實在不能出手,我這兒還有一副白石先生的戲作,您要不要看看?”
“莫非就是這幅?”
池田指了指牆上的一副蝦圖。
“劉兄好眼光!”
曹文全恭維一句,道:“我拿下來您看看?”
“好的。”
池田微微一笑,在曹文全轉身後,笑容逐漸變冷、陰森,他不動聲色地對身後的保镖和司機揮了揮手。
保镖詭異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隻手帕,突然一個箭步上前,捂在曹文全口鼻上,他雖然奮力掙紮,不一會還是暈了過去。
池田這才淡定地将小黃魚收入公文包,道:“先将人帶回去,一會将店門關閉,馬上對這裏徹底搜查。”
“是。”
一場抓捕就這樣悄然結束了。
…….
曹文全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處簡易的審訊時内,對點坐着一人,正是池田。
不過此刻他已經卸去僞善,臉上帶着傲氣,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
“曹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哈哈哈哈哈!”
“劉先生這是做什麽?”
曹文全惱羞成怒,掙紮道:“即便我買給你一件假貨,也用不着對我使用這樣的下作手段吧?你這是綁架!”
“哈哈哈,是不是假貨重要嘛?曹先生不覺得自己反應太遲鈍了嗎?”
池田得意一笑,道:“看來我們需要重新認識一下了,曹桑,鄙人是大日本帝國駐上海領事館岩井公館高級特工池田清水,請多多指教!”
曹文全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日本人?他們又是如何發現自己身份的?
他試探道:“原來閣下是日本人,不知将我綁架到這裏做什麽?”
曹文軒心裏後悔沒有聽許德元的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現在隻能暗暗祈禱許德元能夠發現自己被捕的消息,早點通知站裏,早點讓其他人轉移。
隻要自己扛過日本人的審訊,說不定還有活路和轉機。
可池田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麽,倨傲一笑,揮了揮手,将繳獲的電台和武器帶了上來,說道:“你的夥計已經招供了,這就是通過他的指點搜出來的,證據确鑿,你就是抗日分子,事到如今,我希望曹兄不要再心存僥幸,看在我們合作過的份上,隻要你願意合作,黃金美元大大的,否則,哼,你知道後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