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奎一個土匪出身,自然沒有聽聲辨位這樣的本事。
他一路膽顫心驚,随着汽車的颠簸,心裏七上八下。
本以爲是哪裏的好漢缺錢花了,找自己讨點銀子,可看這架勢,似乎不是土匪。
莫非是被自己抓的難民家屬?
可爲了幾塊大洋的保釋金, 用不着铤而走險,綁架自己吧?
賈奎胡思亂想着,突然汽車停了下來。
他被摘掉眼罩,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審訊室。
陰暗潮濕,血腥味撲鼻而來。
“賈巡長,好久不見啊!”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是“趙小金”。
賈奎心思急轉,看到趙小金的這刻他什麽都明白了, 這些人根本不是土匪, 看來自己跟蹤調查“趙小金”的事情已經暴露了。
賈奎眼珠一轉,臉上擠出幾分難看的笑容。
“小金兄弟,這是做什麽?”
“你說呢賈巡長,沒有二兩三,就别上梁山,大家都别裝了,如果今天賈巡長不給兄弟我一個交待,估計很難從這裏走出去了。”
趙金方冷笑一聲,順便從地上撿起一把鏽迹斑斑的鐵鉗。
好好一個接頭,竟然暴露了身份,差點危及性命。
這讓他惱羞成怒。
看着一臉猙獰的趙金方,賈奎心知自己要是不交待點什麽, 這條命估計今天就折在這裏了。
他裝作一臉忐忑的樣子,大叫道:“誤會,都是誤會, 老哥我也是奉命行事。”
“哦,奉命?誰的命令?”
“自然是巡長的命令。”
“是嘛, 當我是三歲小孩?既然你不老實, 就别怪我不客氣了。”
趙金方說着拿起鐵鉗扭動了兩下,“把他鞋子脫了,先從腳趾開始。”
手下扒拉了賈奎的鞋子襪子。
隻見賈奎一隻腳上竟然有六個腳指頭。
“六指?原來賈老六的名号是這樣來的啊。看來我要幫賈巡長動動手術了,不過少了一根腳指也不影響你走路,賈巡長你也不用擔心。”
趙金方陰森一笑,對着賈奎的腳就招呼了上去。
“别别别,我說。”
趙金方陰森的笑容讓賈奎心裏發毛,他看得出這家夥不是在開玩笑,隻要他使點勁,自己的腳趾就斷了。
半個小時後,徐懷見到了已經招供的賈奎。
他一臉的讨好,笑得謙卑而小心。
據賈奎供述,他出身土匪,後來下山投奔了在滬海有些名氣的常玉青,開始爲日本人辦事。
幾年前常玉青安排他進入巡捕房的,爲的就是打探租界的消息。
後來常玉青失敗被果黨通緝跑去了東北,他卻安然無恙。
兩人上個月再次恢複了聯系。
“常玉青?沒聽說過,我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既然你選擇了做漢奸, 就應該知道漢奸的下場, 斃了吧!”
徐懷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
“長官,别.你聽我說我願意戴罪立功,将常玉青诓騙到法租界來。”
賈奎垂死掙紮。
“是嗎?常玉青又不是傻子,他會相信你嗎?”
“長官,聽我說,你們抓我的消息還沒有洩露,常玉青怎麽會知道?隻要我給他打個電話,就說查到了你們的藏身之地,他肯定現身。”
徐懷不置可否,轉身出了審訊室。
“組長,查到饒心儀下落了。”
趙江匆匆趕來。
“我們去酒吧調查她弟弟,找到了他弟弟的結拜兄弟,這家夥什麽都不說,不過我們暗中跟蹤了他,這家夥去通風報信,被我們順藤摸瓜找到了落腳處。“
趙江說着,拿出一份地圖。
“就是這裏,煙霞路楓林公寓。”
“看到鮑志宏的身影了嗎?”
“沒有。”
趙江搖了搖頭,道:“别說鮑志宏,就饒心儀也沒有露面,倒是他弟弟進進出出,購買吃食,從他購買的東西和生活垃圾分析,房間内應該不止他一個人。”
“鮑志宏應該就藏在那裏,走,現在就動手。”
煙霞路楓林公寓。
鮑志宏臉色陰沉地站在窗前,他時不時從窗戶裏面觀察一眼外面的街道。
沉默了片刻,他說道:“你弟弟呢?”
“睡覺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女人。
女人三十出頭,穿着一件暗粉色旗袍,襯托得她整個人美豔動人,隻是眉宇間帶着一絲淡淡的憂愁。
這人正是鮑志宏的相好,饒心儀。
兩人住的是一間三居室的公寓,布置的幹淨雅緻。
她上前拿下鮑志宏夾在手上的煙卷,嬌嗔道:“少抽點煙吧,那邊回話了嗎?”
鮑志宏看了她一眼,将她輕輕擁入懷中,說道:“你收拾下東西,我們搬家。”
“又搬家?”
“雖然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可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志宏,你别胡思亂想了,房子不是我們租的,他們怎麽可能這麽快找的到。”
“那是你不知道他們的本事。”鮑志宏歎了口氣,心底浮出一個名字。
他知道徐懷在滬上,說不定這回對付自己的就是此人。
他岔開話題,想了想,問道:“隔壁住的是什麽人?”
“隔壁?是逃難來的一對夫妻,怎麽了?”
鮑志宏沒有說話,眼中冷芒一閃。
他轉身進了卧室,從抽屜拿出一把手槍,檢查子彈後别在腰後。
想了想,又找出一把匕首藏在袖口。
“我出去一會。”
“志宏,你不是說”
“放心,我就在樓下溜達一圈。”
鮑志宏出了門,卻沒有下樓,在隔壁門前停留片刻,想了想了轉身下了樓梯。
他下到二樓,站在203門口,這處房間正好在他住的下面。
他毫不猶豫地敲開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一臉的警惕。
“你是?”
“哦,我是樓上的,你們家有醬油嗎?”
鮑志宏笑容滿面,看主人遲疑,他掏出一張鈔票,道:“我可以買,飯都快做好了,沒醬油了,你說這事。”
中年男人看了看鮑志宏,猶豫了片刻,擋住鮑志宏遞錢的手,道:“都是鄰居,别客氣,你等着,我去給你拿。”
“多謝多謝。”
鮑志宏不動聲色地将半開的門推開,觀察着屋内的動靜。
一婦女抱着小孩正在吃飯,旁邊還坐着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太,看她坐的位置,鮑志宏分析出這老太太應該是女人的婆婆或者媽媽。
他跨進屋内,将大門關上。
“哎,你怎麽進來了?”
男子端着盛着醬油的碗,剛從廚房出來,就看見鮑志宏擅自進了屋内,一臉的不悅。
鮑志宏臉上的笑容早就不見,他冷笑着上前,在幾人疑惑、驚懼中從背後掏出一把手槍,毫不猶豫頂在女人懷中抱着的小孩頭上。
“别出聲,誰要是敢出聲,我就打死他。”
“你想幹什麽?”
中年男人不想自己一時心軟,引狼入室,又悔又惱。
“我想借點東西。”
“什麽?你要錢.我可以給你,現在請你離開我們家,不許傷害我們家人。”
鮑志宏冷笑連連,斜睨了一眼戰戰兢兢卻咬牙鎮定的男人。
“錢?我不需要錢,我不過是想借你們家住幾天罷了。”
幾分鍾後,鮑志宏回到了樓上。
“東西收拾好了嗎?”
“快好了,我現在叫小弟起來。”
“不,他還是住在這裏。”
鮑志宏打斷女人,道:“他什麽都不知道最好,放心,即便他被抓了,也是吃點皮肉之苦,等我們穩定下來,再想辦法接他。”
“那好吧。”女人猶豫着,緊緊皺起了眉頭,“你真的要投靠日本人?”
“我還有選擇嗎?”
鮑志宏冷笑一聲,眼中沒有絲毫猶豫。
“可…那不是做漢奸嗎?”
“什麽漢奸?哼,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日本人坐了天下,曆史還不知道怎麽寫呢,想那麽多幹什麽。”
“你剛才去哪了?”女人突然發現了鮑志宏臉上的血迹,狐疑道。
“去樓下轉了一圈。”
鮑志宏敷衍地揮揮手,轉身進了房間。
女人站在原地,神色變幻,陰晴不定。
岩井帶着兩名手下從車上下來,來到江浙路租界邊界。
戰争一開,法租界在邊界到處拉鐵絲網,設檢查站,想進去卻沒有那麽容易。
“岩井先生,我們要不要混進去或者讓将軍打個招呼?”
岩井不置可否,他打量着邊界橋處,幾個巡捕正聚在一起陪着一人說話,他眼中精光一閃,揮手道:“走,過去。”
他慢慢靠近巡捕,目光停留在爲首一人身上,微笑着:“可是祝中華祝探長?”
祝中華是法租界總探長,他是青幫出身,黃金容的徒孫,四十上下,面色沉穩,看不出喜怒哀樂。
他目光一凝,笑了笑,問道:“你是?”
岩井鞠了一躬,彬彬有禮,笑道:“我是大日本領事館的岩井,早就聽說祝探長的威名,本想上門拜訪來着,不想在這裏遇見了。”
“是嗎?我可沒有什麽威名。”
祝中華眸光一閃,打量着岩井,笑道:“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吧。”
“祝探長快人快語,我和手下想去租界逛逛,不知可以嗎?”
祝中華點了點頭,道:“歡迎,不過汽車不能進去,另外,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麽,進了租界就要守租界的規矩。”
“哦,不知道租界是什麽規矩?是祝探長的規矩還是法國人的規矩?”
祝中華意味深長地笑笑,正色道:“租界保持中立,任何人不得在租界殺人越貨,違法犯罪,我說的是任何人,這就是規矩。”
說着他揮了揮手,道:“請吧。”
岩井也不生氣,深深地看了一眼祝探長,帶着兩個手下進了法租界。
“岩井先生。”
幾人走出一段距離,岩井的一名手下,憤憤不平道:“這個祝探長,分明是想和我們大日本帝國作對,這樣的人留着也是過禍害,不如”
“夠了。”
岩井搖了搖頭,止住手下道:“小泉,先不要下結論,等大日本帝國占領了上海再說,另外對于支那,你的了解還是太少了,很多事情不一定靠武力來解決,罷了,先辦正事要緊。”
“是!”
小泉應承着,但臉上一臉的不服氣,在他看來,中國人罷了,不服氣全部殺了就好了。
小泉想了想,又問道:“那個叫鮑志宏的是真心投靠嗎?”
岩井沒有說話,這就是他今天要辦的正是。
如果能策反一名中校軍銜的中國特工,比殺死幾十個中國特工的價值大多了。
這才是他今天前來的目的,偶遇到祝中華不過是他臨時起意的試探罷了。
不想此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傾向。
岩井知道不過是未到時機罷了,等徹底占領了上海,一根稻草就可以壓死這隻垂死掙紮的駱駝。
煙霞路楓林公寓.
幾道身影小心翼翼地上了三樓。
一人拿出半截鐵絲,在鎖上勾了勾,房門就被打開了。
幾人握槍迅速進入房間,檢查屋内。
一間房門剛打開,睡在床上的男子突然醒了過來。
他看着幾個不速之客,大驚失色,驚呼道:“你們是什麽人?”
說着他直接撲了上來,他身高馬大,雖然沒有經過專業訓練,但也有一股蠻力,随手将屋内的東西扔過去抵擋,一邊想要将門擋住。
一名特工上前,一腳将他踹翻在地,死死卡住他的脖子,問道:“鮑志宏呢?”
“不認識。”
“你姐姐呢?”
“不知道。”
“哼,你倒是嘴硬,揍他。”
幾人堵住他的嘴,拳腳相加。
樓下的房間,鮑志宏聽着樓上的動靜,冷笑一聲,暗暗爲自己搬家的舉動慶幸。
如果再晚一點,自己說不定已經落入特務處的手中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皺了皺眉。
已經快八點鍾了,也不知道樓上要折騰到什麽時候,要是錯過和日本人約定的時間未免失了誠意。
可這個時候出去,萬一被外面埋伏的人堵住,等于自投羅網。
他看了一眼坐着客廳悶悶不樂地情人,猶豫道:“心儀,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原本溫柔的女人此刻一臉的迷茫,麻木地看了他一眼,“還要殺人嗎?”
“你婦人之仁,殺他們一家我也是迫不得已,爲了我們的安全,我隻能這麽做。”
鮑志宏想不通,不過是殺了幾個無關之人,這個女人怎麽就突然變了一副模樣。
“是嗎?我看是爲了你的安全吧,是不是有一天我威脅到你的安全,你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我?”
“怎麽可能?”
鮑志宏激動道,臉上擠出幾絲尴尬的笑。
“怎麽可能?你不就是讓我出去替你引開外面的人嗎?“
“多心了,我現在不便出去,你出去幫我打個電話,和那邊說一聲。”
女人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鮑志宏,剛想說話,突然敲門聲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