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安裏三号院。
李尚武提着一筐子菜蔬回來,神情鄭重道:“今天街上出現了不少陌生面孔,黃包車車夫多了幾個,賣報、擦鞋的也多了幾個,應該是日本人的密探。”
徐懷點了點頭,道:“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另外讓王立學他們動起來, 實施反跟蹤,摸清對方的人數。”
他巴不得對方不上當不來呢,既然來了,那就一個也别想跑掉。
當然了,他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摸清對方的人數, 對付起來也得心應手一些。
“是。”
李尚武從三号院一處隐蔽的暗門通過, 悄然消失。
餘安裏外面的大街上, 遠遠停着兩輛汽車。
這時,一位短衫青年看似遊手好閑地閑逛,卻不聲色地将一張紙條扔到了車内。
片刻後,前車有人伸手一招,後車下來兩人,警惕觀察後上了前車。
司機不動聲色地下車,倚靠在車上抽煙,眼光卻戒備着周圍的一切。
車中隻剩下四人,正是井上日昭的四名心腹手下。
其中一人臉龐狹長,眉毛處帶着一道長長的刀痕,顯得格外猙獰,他陰森一笑, 不屑道:
“各位,何必如此小心,上海馬上就是我們的天下,三個支那人罷了,不需幾位出手, 我的人馬就可手到擒來。”
剩下三人中, 有兩人聞言, 輕笑一聲,都是一副贊同的模樣。
在他們看來,井上先生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幾個支那人而已,即便是訓練有素的特工那又如何?
不管是短兵交手,還是長槍對射,他們一定不會落于下風,再說他們人多勢衆,全然不懼。
剩下一人,看着一臉不以爲然的三人,粗犷的臉上湧出一絲愠怒,他冷笑一聲,壓低聲音道:
“幾位,這裏是法租界,不是虹口,帝國在全面占領上海之前,還不能和那些法國人、英國人徹底撕破臉皮。
這個叫餘安裏的地方, 三公裏處就是法國人的巡捕房, 隻要爆發大規模的槍戰,他們的巡警很快就會趕到,到時候必然節外生枝,所以我們的行動應該定在晚上。
過了一點鍾,等他們進入夢鄉,我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他們。
到時候,我們先将他們帶到提前準備好的安全屋,一來可以避開法國人的追捕,另外,審訊後,争取掌握中國特工其他的據點,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們一網打盡,功勞自然大大的。”
“吆西,小島君計劃的不錯,莫非這就是你從孫子兵法上學到的?”
“當然了,孫子兵法博大精深,我隻不過學習到一點皮毛罷了。”
小島君莞爾一笑,看似謙虛,實則眉宇間的得意怎麽也掩飾不住。
看成功說服了幾人,他拿出一張紙條,又從懷中一張地圖,指着地圖徐徐說道:“我們的人已經提前偵查過了,三号院隻住着三個人,這點從他們買菜和所購買的吃食就可以分析得出。不過對于他們的武器我們一無所知,到時候動起手來一定要速戰速決,減少不必要的犧牲。”
粗犷傷疤漢子不以爲然道:“何必我們親自動手,你我手下投靠的那些中國人不用白不用,何不讓他們先打頭陣?”
另外一人不屑道:“中國人?那些貪生怕死的家夥有什麽用?”
說完他看着對方眼中詭異的神色,恍然大悟,終于明白了,這是讓那些投降的人去吸引火力。
當下哈哈一笑,道:“吆西,好主意。”
井上公館在各類間諜活動中,也收編了一些各地的土匪、散兵遊勇,采取威脅、利誘兩種手段。
在利誘方面,除了以甜言蜜語進行哄騙,或委任動聽的頭銜之外,還根據情況發給槍支彈藥和活動經費。
他們甚至給匪首們以走私販買大/煙等方面的方便,使他們在牟取暴利後感恩戴德,聽從他們的操縱指揮。
此外,他們還經常派手下向各匪/首分送軍刀、皮靴、雨衣、啤酒、香煙等各種實物,或頒發獎狀和獎金,以示鼓勵。
甚至是有時候井上會親自出馬,邀集僞軍軍官和土匪頭目,到虹口日本妓/院飲酒作樂,并且廣施小恩小惠,向僞軍、土匪頭目的家屬分送日本被褥、瓷器等日用品和小孩用的糖果、玩具等等,以此和他們聯絡“感情”。
在井上及其手下的多方利誘下,那些漢奸都死心塌地地爲他們效命。
衆人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雖然麻煩,但也能減少自己手下的傷亡。
于是幾人再次湊到一起,密謀起來。
夜靜人深,不見星月。
過了淩晨一點,餘安裏一片安靜。
寂寥的夜色中,突然幾道鬼祟地身影出現在巷口。
他們貼着牆緩緩移動,除了輕微的腳步聲,不敢發出絲毫動靜。
“咔嚓”
突然走在末尾的一人踩斷了一根樹枝,吓得前面的幾人一個哆嗦。
“誰?”
幾人驚異不定的停下腳步,面面相觑。
末尾那人用手電筒在地上照了照,不好意思道:“樹枝、樹枝。”
幾人松了口氣,同時拍了拍胸口,虛驚一場。
爲首一人斥責道:“皇軍就在後邊看着,小六子,你不想活了?我剛才怎麽吩咐的。”
“張哥,知道了。”
小六子點頭哈腰的應承了一句,幾人再次行動起來。
在幾人身後,小島君握着一把南部手槍,警惕地看着,聽到幾人的話,他不屑地笑笑,對身後浪人揮了揮手。
幾個浪人陰森一笑,緊緊跟在幾人身後,現場督戰。
一旦這些中國人耍花招,他們會毫不猶豫的下手制裁。
張哥似乎也明白日本人的意圖,臉色陰沉了幾分,動作也慎重了起來。
餘安裏三号院一片安靜,不見絲毫燈光。
小島君裝作野貓輕叫了一聲,立刻從暗處閃出兩人。
他們疾步上前道:“小島先生,一切正常,晚上11點熄燈,到現在一直沒有響動,應該是睡着了。”
“很好。”
小島君意味深長地笑笑,深深地看了一眼“張哥”,道:“張桑,現在該你出力了。”
“放心吧,太君。”
張哥點頭哈腰笑笑,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輕輕吹了口氣,火折子搖曳着火光,撲閃不定,然後熄滅。
不過這點時間已經夠了,張哥從腰間拔出一把尖刀,穿過門縫,門格擋上輕輕一刺,再輕輕一劃,大門立刻開了。
他伸手一擋,不讓老舊的大門發出任何動靜,然後得意一笑,低聲道:“太君,好了。”
小島君笑笑,點了點頭,低聲道:“行動吧。”
張哥立刻帶着幾個手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小島君對着手下浪人打個手勢,等待片刻後也跟了進去。
院中安靜異常,似乎中國特工絲毫沒有察覺到深夜訪客一樣。
這讓小島君微微皺眉,支那特工的警惕心也太弱了吧,不會有什麽陰謀詭計吧。
不過想了想,他又釋然了,自己等人是突然襲擊,計劃周密,另外這裏是法租界,對于中國特工來說,相對安全,安逸下失去警惕也可以理解。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張哥一臉喜色地上前,對着其中一間屋子指了指。
小島君狐疑地走上前去,側耳一聽,裏面正傳出呼噜聲。
他輕笑一聲,心下安定下來,不想行動如此順利。
揮揮手道:“上吧。”
張哥立刻舊計重拾,拿刀去扒門上的格擋。
可此處格擋似乎不一般牢固,張哥費勁半天,門依舊沒開。
小島皺起了眉頭,再等下去,非把屋内的人吵醒不成,他低聲呵斥道:“沖進去。”
張哥早就失去了耐心,他退後一步,一腳踹在門上,同時說道:“沖進去。”
話音剛落,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就被巨浪掀飛。
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靠近他身邊的幾人也紛紛倒地。
“八嘎,有炸彈。”
小島君躲的遠些,炸彈響起的那刻立刻在地上一滾,堪堪躲過。
他不知道這是中國特工的安全警戒還是說早就知曉自己等人要來,提前準備好的埋伏。
不過如今他顧不得那麽多,立刻拔槍對着屋内就開了幾槍,同時呵斥手下的浪人小心戒備,開始攻擊。
可不等他再有動作,竟然從前後兩側的院子飛進來幾顆手雷。
“卧倒!”
小島君此刻終于知道中了埋伏,大喊一聲,立刻向牆角移動。
可手雷似乎是進攻的信号,隻見下一刻院内四個方向的燈泡竟然亮了起來。
在炸彈爆炸聲中,四周立刻響起密集的槍聲。
“砰砰砰。”
小島君蜷縮在牆角,身上已經中了兩槍,他吐出一口血水,眼中閃着兇光,試圖突圍出去,可密集的槍林彈雨從幾個方向将院落徹底封鎖了。
看着一個個倒下的手下,小島慘叫一聲,大喊道:“撤退,撤退。”
今日隻要活着逃出去,這份恥辱,一定要讓支那人十倍百倍償還才行。
小島想着,一邊開槍還擊,将燈泡打掉,一邊匍匐逃離。
可燈光下,他已經徹底暴露,下一刻,幾顆子彈準确擊中了他。
意識失去前,小島聽見不遠處了也傳來了密集的槍聲,立刻知道外面的人也被襲擊了。
戰鬥進行地很快,十分鍾後,在法租界巡警來臨之前,戰鬥已經結束了。
除了一地屍體殘骸和彈頭,活人一個沒有。
爲首的法租界巡警帶着幾個手下和兩個手持長槍的阿三,仔細檢查了房間内部,發現這裏的痕迹早就被清除了,根本看不出有人生活過的痕迹。
他氣不打一處來,大半夜被電話從床上喊起來,他現在腦子都是昏沉的,看到如此兇殘的交火現場,也是心驚膽戰。
他踹了一腳腳下的屍體,吩咐道:“搜下這些屍體,看看是什麽人。”
一個手下撿起地上幾把南部手槍,又查看了幾個屍體身上的紋身,低聲道:“巡長,是日本人,日本浪人。”
“日本浪人?”
他微微詫異,冷笑一聲,心裏莫名的有些暢快,這些日本浪人每天趾高氣揚魚肉百姓,卻不想落這麽個下場。
誰對他們出手的,不用想,心裏也有了答案。
不過這裏畢竟是法租界的地盤,還輪不到日本人撒野,他不屑道:“将屍體拖出去,向上面彙報,讓日本人來領屍體。”
“就這樣說?”
“不然呢?事關日本人,還是讓那些大人物去扯皮吧。”
巡長撇撇嘴,轉身離開。
新亞酒店。
井上的行動十分詭密,他不常在公館露面,平時住在北西川路的新亞酒店,對外接洽大多是在哈同大樓的通源洋行,而且經常另外約定地點,搞得神出鬼沒,讓人無法确切地知道他的行蹤。
此刻他正和岩井坐在一起。
在日本浪人行動前,井上已經收到了彙報,所以他顯得格外淡定從容。
岩井英一剛剛來,他端起一杯清酒抿了一口,環顧了房間一周,道:“井上君,倒是找了個好地方,中國人常說狡兔三窟,想不到井上君如此謹慎老道,看來井上公館能取到如此成績也是理所當然,現在我對今晚的行動更多了幾分信心,希望不要讓我失望。”
井上狹長的眸子陰沉地笑笑,他舉起酒杯遙遙敬了敬,不以爲意道:“岩井君,稍安勿躁,不出一個小時就有消息傳來。”
“但願如此!”
岩井莞爾一笑,也喝了一杯。
不想剛放下酒杯,一名手下就匆匆跑了進來。
手下顧不上禮儀,全然無視井上兇狠的目光,他疾步上前,對着岩井耳語幾句。
“什麽?”
岩井英一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随即輕蔑地看了一眼井上,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井上不明所以,但岩井英一的無禮和剛才那輕蔑的眼神,還是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立刻喚來一名手下,囑咐幾句,手下立刻離去。
半個小時候,不待手下回來,接二連三的電話徹底打亂了井上的預計。
自己派出的二十幾名手下竟然全部身死。
聽到這個消息,井上起初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越來越多的電話已經才側面證明了消息的可靠,讓他不得不相信。
“八嘎!”
井上拔出手杖,利刃閃爍着寒光,他一刀将案幾劈成兩半,又踹翻在地。
“岩井英一。”
在他看來,一定是岩井英一的情報出了問題,才讓自己的手下中了埋伏,不然20幾個訓練有素的特工怎麽會全部身死,簡直是奇恥大辱。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