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的硝煙彌漫在滬海的上空,普通百姓倉皇失措,白天的街道上行人都少了很多。
日本人在虹口靠近周邊的區域拉了很多鐵絲網,劃出了管制區,到處戒備森嚴。
白日裏他們對每個覺得可疑的行人進行盤查,到了晚上開始實施宵禁。
但驟然的管控反而使得日僑的聚居區呈現出異樣的繁華。
很多酒館、歌廳、妓/院、賭坊到了夜裏就門庭若市、人滿爲患,好像每個人已經忘記了戰争的恐懼, 他們都是過了今天再看明天,醉生夢死,到處充斥着及時行樂的喧嚣。
佐藤壽司店在今晚顯得格外熱鬧,到處張燈結彩。
隻因今晚是佐佐木少佐太太的生日。
華燈初上,這裏已經排成了長隊,顯然佐佐木的交際圈很廣。
隊伍中除了身着軍服的下級軍官, 最多的還是攜家帶口的日本商人。
在壽司店不遠處的一間旅社中,日本對華情報課細川大佐正帶着幾人密切注視着這一切。
憲兵司令部的三水少佐手裏拿着望遠鏡,目光注視在壽司店對面的柴田酒坊門口,他自得一笑,道:
“細川大佐,放心吧,柴田酒坊内外都是我們憲兵司令部的密探,隻要鼹鼠有所舉動,就不會逃過我們的眼睛。”
細川細長的眼睛閃爍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在擺弄監聽設備的電訊組組長宮島水太郎,問道:“佐佐木在幹什麽?“
宮島水太郎在在幾個機器上操作了下,拿起耳機,随着一陣電流聲,耳機中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他聽了片刻,臉上志得意滿地一笑, 道:
“佐佐木少佐今天可是大忙人, 他的太太聽說是名媛出身,這是在異國他鄉的第一個生日,自然要辦的盛大些,對了, 細川大佐,您真的不去喝一杯嗎?”
細川面無表情,顯然沒有這個打算,雖然他早就收到了佐佐木夫妻的請帖,但說到底,他和佐佐木不過是上下級、同僚關系,關系并沒有那麽密切,另外如今戰争在即,舉辦這樣盛大的生日聚會在他看來是多麽的不合時宜。
就在細川蹙眉深思時,隻聽宮本水太郎嘴裏念叨道:“特高課?”
細川冷聲問道:“什麽特高課?”
“我剛聽佐佐木和人談起了特高課。”
宮本水太郎面色驚異不定,又拿着耳機聽了片刻,道:“佐佐木這家夥有意特高課課長的職位?”
聞言,細川的表情愈加陰冷。
特高課就是特别高等警察科,隸屬于内務省,和他軍部的對華情報課屬于天然的競争對手,背後的人是土肥圓中将。
細川想不到,一向在滿洲和平津一帶活躍的特高課如今也要插手滬海的業務, 不由暗暗警惕。
日本情報機關衆多, 除了對華情報課、特高課、滿鐵等特務機關, 還有很多情報機構,有些情報機構各自爲政,沒有隸屬關系,但誰能獲得情報,就會得到上面的扶持和經費援助。
最近日漸活躍的井上公館,已經讓細川暗暗頭疼了,卻不想特高課也要插手滬海的業務,佐佐木這個家夥難道想另謀出路不成?莫非是自己的調查已經引起佐佐木的警惕了?
但土肥圓中将背景深厚,特高課的事情顯然不是他可以插手的。
細川陰晴不定地笑笑,壓下心裏的煩躁,看了看手表,已經到十點鍾了,問道:“還沒有動靜嗎?”
“目前還沒有。”
三水想了想,繼續道:“會不會是中國特工的陰謀詭計?大佐您知道的,中國人向來狡猾。”
“不會的,佐佐木這個家夥一定會行動的。”
宮島水太郎一臉的笃定。
細川看着這個被仇恨蒙蔽眼見的家夥,冷哼一聲,這個鼠目寸光的家夥,明顯已經認定佐佐木就是鼹鼠了。
這時隻聽遠處“轟隆”一聲巨響,明顯是爆炸聲。
三人正驚疑不定,電話鈴聲響起,宮島水太郎臉上一副了然自得的表情,他料定是佐佐木采取行動了,接起電話,直接說道:
“我是宮島,快說。”
“納尼?八嘎,有沒有發現嫌疑人?”
宮島挂斷電話,迎上細川陰沉的眼神,解釋道:
“是一家賭坊衛生間發生了爆炸,沒有人員傷亡,大佐,我想這肯定是中國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我想他們一定是發現佐佐木被監視,想要用這樣的方式轉移我們的視線”
細川陰沉着臉沒有說話,三水少佐一臉的佩服,對宮島豎了個大拇指,道:
“宮島君還看過孫子兵法?吆西,等抓捕了佐佐木,我們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交流下。”
“好的,三水君,中國人雖然愚蠢懦弱,但他們的祖先卻是極其聰慧的,孫子兵法這樣的瑰寶,應該屬于我們大和”
宮島水太郎話還沒有說完,又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這次爆炸的地點卻在柴田酒坊旁邊。
他笑道:“看吧,我就說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細川抄起望遠鏡,視線中柴田酒坊周邊已經火光沖天,黑夜中,視線不清,到處亂混混的,人群就像遊走的螞蟻一樣。
“地圖。”
細川命令道。
他陰沉着臉,一臉凝重着看着外面燈紅酒綠的街道,爆炸過後,街上的行人逐漸從震驚中反應過來,開始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奔逃呼叫,街道已經陷入一片恐怖的混亂中。
“大佐閣下,地圖。”
三水遞過地圖,看着一臉嚴肅的西川,疑惑道:
“大佐有什麽問題嗎?”
西川沒有說話,拿着放大鏡在地圖上仔細觀察,用鉛筆标注着爆炸地點,突然他神色一凜,霍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調虎離山。”
聽到西川也是這樣的說辭,宮島水太郎更加得意,道:“我就說”
“八嘎!宮島你個蠢貨,從現在起,給我閉嘴。”
細川粗暴的打斷宮島水太郎,他怒氣沖沖地揮手道:
“我們上當了,敵人的目标是我們的指揮部,快點回去。”
“指揮部?”
宮島喃喃自語,一時間還想不清楚指揮部是哪裏,就見細川已經奪門而出
夜晚的空氣中泛着潮濕,天色陰沉得可怕,不見月光,似乎又要下雨了。
三輛汽車穿過亂哄哄的馬路,驟然停在對華情報課的别墅前。
這裏一片安靜,街上的行走的日本人也多了起來。
喝酒的浪人、狂歡的日僑、還有四處巡邏的憲兵。
細川從車上下來,專業的軍人素養讓他變得敏感多疑,似乎街上都是可疑分子。
他幾步上前,對着門口的衛兵劈頭蓋臉問道:“可發現可疑人出入?”
衛兵不明所以,機械地回答道:
“報告大佐閣下,沒有。”
細川站在門口,環顧四周,看着隐藏在黑暗中的别墅,一切似乎如常,他心裏逐漸安定下來。
或許是他想多了,支那特工應該沒有這麽大的膽子敢襲擊自己的老巢。
本來意料之中的突發情況并沒有出現。
他神色微定,轉身命令道:
“三水君,立刻封鎖街道,帶領你們的人,聯合警察署搜捕制造爆炸的可疑份子。”
“宮島,收起你的輕慢,密切監測可疑電台信号、電話,發現可疑信号,立刻出動電台定位車,抓捕一切嫌疑人。”
“是。”
看着一衆手下離去,細川才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一路上守衛、通信兵見到他都恭敬地立正敬禮,細川臉上重新恢複了高深莫測的笃定,此刻他已經相信支那特工是沒有膽量對戒備森嚴的情報課動手腳的。
坐在矮塌上,他從容地喝了一杯茶,幾個制造爆炸混亂抗日分子他是不放在眼裏的。
看了一眼案幾上佐佐木送來的請帖,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将它扔到垃圾簍裏,對着案幾上的地圖端詳起來。
重新在地圖上标注了爆炸的幾個地點,細川明白自己遇到了有趣的對手,那對方的意圖到底是什麽呢?
他搞不懂對手費盡心機搞出這麽幾場爆炸,目的何在。
他心中的興趣多于惱怒。
細川看了看手表,已經十點半了,樓道裏面的電話接連響起,刺耳的鈴聲讓他皺起了眉頭。
沒有人向自己彙報,顯然還沒有發現可疑分子的蹤迹。
他興趣缺缺地起身,在室内踱着步子。
忽然,一陣冷風從窗口吹了進來。
細川停下腳步,臉色陰沉下來。
他記得很清楚,在他離開前,窗戶是關閉的,怎麽會有風吹進來。
細川臉色驟變,疾步來到窗戶前,隻見窗戶在風中搖曳不定,發出咯吱咯吱嘶啞的刺耳聲。
但他在意的不是這些,他看着窗戶框上一個淺淺的腳印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腳印向外,顯然有人從窗戶這裏離開過。
細川拔出手槍,驚異不定地看着窗外,風高夜黑,細雨疏疏,除了巡邏的衛兵,哪有其他人的蹤迹。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快速到了自己書房。
燈光下,密密麻麻的書籍下,一個保險櫃敞開着,裏面空空如也,似乎在無聲地嘲諷主人的無能。
細川頭皮發麻,面色惶恐,保險櫃中除了一些情報,最重要的是和“鳳凰”的來往密電。
“鳳凰”
一念至此,細川渾身一個激靈,一旦因爲自己讓“鳳凰”暴露,他可以想象自己将遭遇怎麽的命運。
“來人。”
細川惱羞成怒,他今天一定要抓到這些狡猾的支那特工。
“鳳凰?”
另一處,何榮飛家的二層小樓中。
徐懷和劉葛青、趙江三人穿着一身日本憲兵的衣服,正坐在沙發上。
白天他們分頭行動,将自制的定時炸彈分别安裝在規劃好的位置,晚上趁着細川帶手下大舉行動,在内應高橋提供的對華情報課内部結構圖的幫助下,成功潛入了内部。
此刻放在他們面前的是幾個裝有情報的文件袋。
徐懷看着“鳳凰”和希川之間的密電,不由蹙眉。
“隊長,哦,組長,隻有鳳凰發給細川的,卻沒有細川發給鳳凰的,另外一份是哈爾濱特高科轉發給細川的,這份電報中也提到了鳳凰。
由此推斷,鳳凰應該不是隸屬對華情報課的間諜,應該是特高科密派,這個人能掌握如此機密的情報,不是潛伏在我們高層,就是潛在在高層某人的身邊,靠近情報界,社交能力出衆。”
趙江分析道。
徐懷點了點頭,想不到他們剛剛抓捕吉田的時候,鳳凰就已經知道了。
不過他不知道吉田早被監視的事實,可以分析出此人并不是特務處高層,但消息一定是特務處洩露的。
“還有這個。”
劉葛青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從裏面拿出幾張嶄新的鈔票,道:
“這幾張鈔票是35年法币改革之後作廢的紙币,尤其是這張,是中國殖邊銀行發行的,這東西在1911年袁大頭上台時就被廢除了,日本人重新印制它們做什麽?”
劉葛青手中的幾張鈔票都是嶄新的,仔細聞還可以聞見油墨香,顯然是印制不久的。
徐懷拿過情報看了片刻,全是日文,有些看不懂,但還是分析出這是一個叫“杉計劃”的策劃項目。
“杉計劃”的主要内容,簡單說就是制造大量假币,擾亂中國的金融市場。
它的發起者是日本陸軍第九研究所,也叫登戶研究所,負責人是研究所主任,少佐山本憲藏。
徐懷想起之前将繳獲的日特經費上交,期望戴春風通過銀行系統的大佬,找到來源出處,結果幾個月過去了,還沒有任何進展,不由感歎民國官老爺的辦事能力。
此刻這份“杉計劃”又是涉及金融,但他沒有絲毫介入的能力,隻能先彙報上去。
他意興闌珊地歎了口氣,道:
“先搞點東西吃,等風聲小些,我們再出去。”
他可以想見,現在細川估計已經瘋了。
細川确實瘋了,他的上級已經打電話質詢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處爆炸,特務憲兵到處出動,已經引起了僑民恐慌。
現在上上下下都需要一個解釋,但細川沒辦法解釋,他隻能用一句“抗日分子”搪塞。
他現在的心思全在丢失的情報上,如果這件事情不能順利解決,他隻能切腹自盡了。
可憲兵警察和特務已經搜查了半夜,一個嫌疑分子都沒有看見。
細川更加焦躁不安。
他多想這個時候能出現奇迹。
突然,一個通信兵敲響了大門。
“進來。”
細川精神振奮,希望是個好消息。
但通信兵卻是一臉的惶恐,道:
“大佐閣下,在.在一樓的衛生間發現了炸彈,請您馬上撤離。”
“納尼?”
細川顧不上問炸彈爲什麽現在才發現,他一路下了二樓,來到衛生間。
就見一個士兵抱着定時炸彈戰戰兢兢地靠在牆角。
定時炸彈外部錯綜複雜的起爆回路像一團團亂麻一樣糾纏在一起,手表跳躍着,讓人心急火燎。
細川瞥了一眼,眼看倒計時還有30秒,額頭也驚出冷汗。
“拆彈專家呢?”
“報告大佐,都去爆炸現場了。”
細川聞言一滞,如果能将炸彈拆除,最起碼可以通過自制炸彈的材料分析出材料的購買地點,從而找到目擊者,但此時.
他心裏暗罵這個士兵愚蠢,爲什麽要将炸彈抱起來,他無視士兵求助的眼神,道:
“你将炸彈抱到院子外面去,拆除它。”
“.是。”
士兵顫抖着走了出來,腿都是軟的,差點摔倒在地,看的人心驚肉跳。
一名衛兵遞過去一把剪刀就遠遠地跑開了。
抱着炸彈的士兵額頭汗水直流,他看着密密麻麻地排線,根本不知道剪那一根。
他知道一旦拆錯,自己必将化爲灰燼,可此刻他卻沒有好的辦法,隻好硬着頭皮将一根紅色的主線剪斷。
“咔”
炸彈上的手表終于停止在6秒的位置,士兵欣喜地笑了,他裂開大嘴,貪婪地呼吸着空氣,看着遠處的細川,顫抖道:
“大佐閣下,炸彈已經拆除了。”
“好樣的。”
細川松了口氣,看着幾位圍上去爲士兵慶祝的衛兵,說道:“馬上将炸彈肢解”
但他話還沒有說完,“叮”一聲,炸彈上的手表指針竟然再次動了起來。
那名大笑的士兵驟然色變,陷入呆滞中。
幾個走上前的士兵渾然不覺,笑着靠近。
“跑”
士兵沙啞地吼出一句,然後“轟隆”一聲巨響,黑煙翻滾,血肉橫飛。
幾個靠近的士兵也被掀飛倒地。
細川匍匐在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場面,憤然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