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惠子要見誰?
自然是他的初戀情人岡本。
徐懷點了點了點頭,他倒想看看這對被捕的情侶能說些什麽。
他叫過王克成低聲吩咐幾句。
片刻後,審訊室中,岡本和松本惠子隔着桌子對坐。
幾天過去,岡本的傷勢好了不好,但發紅的眼睛、慘白的臉色還是暴露出他的疲憊和困倦。
他看了一眼對面的松本惠子,三年未見,惠子比以前更加漂亮成熟,當然也有些疏離和陌生。
岡本激動的想要起身,就被看守制止。
他看了一眼審訊室的牆壁,他相信牆的背面有一扇雙面鏡,此刻一定有人在鏡子後面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苦澀一笑,沒想到三年不見,和昔日的愛人再次相見,雙雙成了階下囚。
他沉默了一會,問道:“惠子,你…你還好嗎?”
松本惠子目光低垂,臉上看不出表情,黯淡的眼神瞥了一眼岡本,突然問道:“岡本君,是你出賣了我和吉田少佐,背叛了帝國嗎?”
岡本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很想說正是吉田那個自以爲是的蠢貨暴露後牽連了自己,但背叛這兩個字又深深刺激着他的神經。
岡本歎息一聲,疲倦的眼神流轉之際,似乎藏着許多未盡之言。
審訊室外,徐懷看着相對無言的兩人,微微覺得有些奇怪。
他總覺得這二人似乎在傳遞什麽信息。
徐懷還未說話,審訊室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接完電話,徐懷表面波瀾不驚,心裏卻泛起了嘀咕。
和吉田接頭的人竟然消失了。
這讓徐懷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雖然沒有對吉田實行貼身跟蹤監視,但接頭人一出來,就落入了行動隊監控中。
依舊采取的是分段跟蹤,接頭人按說不會發現才對,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呢?
徐懷出了審訊室,就見王立學推搡着一個黃包車夫上前,說道:
“隊長,就是他今天拉的目标,從茶社路口上車,在長安路下車,到了那裏,目标進入一家電影院,就徹底消失了,我們的人怕暴露,都是遠程監控的,可直到下一場電影散場,還是沒有發現目标……”
黃包車車夫被一衆兇神惡煞的特務注視着,驚慌失措,腿都有點抖,哆嗦着不知道怎麽開口。
徐懷倒是和顔悅色,遞了一杯水過去,又拿出幾張鈔票,将接頭人的長相描述了一遍,溫和說道:
“你好好想想,你在拉這個人的時候,有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比如他和你說了什麽話,或者他中途買煙、上廁所等等
隻要你能提供有價值的情報,這些錢都是你的,要是你故意隐瞞哼哼!”
黃包車夫慢慢冷靜下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看着徐懷手中的鈔票,眼前一亮,咽了一口口水,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他一個苦力,拉一趟車2角,最多5角,上交車行後,剩下的錢勉強糊口,幾十苦錢相當于他幾個月的收入。
但他雖然心動,也懂得有些錢是自己不敢也不能拿的,萬一騙了這些兇神,他自己遭殃不說,老婆孩子估計也沒有好下場。
一陣猶豫過後,車夫搖了搖頭,忐忑道:“幾位老總,小的小的不敢騙人,那人中途沒有下車,也沒和我說過什麽話,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小的覺得這個男的長得也忒俊了,小人看啊,這家夥不是白相人就是個拆白黨”車夫話語間透着鄙視。
白相人自然是上海話小白臉,吃軟飯的,車夫都看不起,可見名聲之臭。
又問了幾句,黃包車夫提供不了什麽有用的線索,徐懷給了對方一點錢,打發走了。
不想車夫剛跨出大門,竟然去而複返,他拿着一張嶄新的一元鈔票,撓了撓頭,低眉垂眼道:
“小的剛才又想起一件事,這張錢是那小白臉給的,當時找不開,他就走了.新錢,還有香味呢,小人本來準備給我家囧囧包生日紅包的”
王立學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抓住車夫衣領,呵斥道:“你剛才爲什麽不說?大的什麽注意?”
在他看來,這個車夫看着老實,卻是個油滑奸詐的,剛才手槍逼着,這厮都沒有交待,現在給了點小錢,就屁颠屁颠又回來了。
車夫撲通一聲跪倒,嚎叫道:“長官冤枉啊,剛才不是小的不說,小的拉一回車就幾角錢,小的要是說了,你沒收了我的錢,小的回去怎麽交待”
“行了”,徐懷揮揮手,讓車夫離開,犯不着和一個車夫較勁。
他拿過一元的法币,看了一眼,車夫似乎是貼身收藏的,保存完整,他放在鼻下嗅了嗅,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氣,似乎是香水的味道。
小白臉用香水,倒也正常,徐懷将錢遞給李尚武,道:“拿給郎主任看看。”
技術科郎主任有個外号叫老狗,此人嗅覺一絕,有一次他通過煙味找到了一個喬裝打扮的紅黨。
當時大家都不信,以爲老郎是蒙的,紛紛和他打賭,想想看他的絕技。
結果可想而知,隻要是市面上的香煙,他隻要抽上一口,就能快速的說出香煙牌子,即便是煙絲,也能說出産地,烘烤時間,讓人歎爲觀止。
……
不一會功夫,李尚武就興沖沖回來了,他眉飛色舞道:“太神了,老狗老郎的鼻子确實不是蓋的,是香水,‘金衣人’牌花露水,永安百貨公司就有賣的。
這小子肯定是攀上那個貴婦了,隻要我們去問問百貨公司的銷售記錄,看那個女人買了這東西,再打聽下他有沒有養小白臉,這家夥自然無所遁形,嘿嘿。”
如今出名的香水牌子有茉莉香、晨雞、雙妹、鹦鹉、金衣人等,其中茉莉香牌和雙妹牌價格最貴,最受貴婦名媛追捧。
李尚武說完,卻發現其他幾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對,愣了愣,郁悶道:“難道我分析的不對?”
王克成撇撇嘴,不屑道:“雙妹牌香水是女人用的,小白臉既然攀上了高枝,不會花錢買男士香水?爲什麽目标不是喬裝打扮,女扮男裝呢?”
頓了頓,他繼續道:“我剛才問過弟兄們,目标失蹤的時間是三點鍾,那時候有場電影剛好散場,她一定是混在人群中成功躲避了我們的監控。”
李尚武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說,目标早就策劃好了這一切,這是一場有預謀有計劃的撤退?
她兩點35分出的茶社,從茶社到電影院差不多20分鍾的車程,隻要她在電影院躲上幾分鍾,就可以混在散場的人群中消失。”
“對。”
王克成興緻勃勃道:“那個時候,說不定目标已經變成了一個女人,我們的注意力都盯在男人身上,下意識的就會忽視女人,她自然可以從容脫身,這個對手太狡猾了。”
“好了”,徐懷揮揮手,吩咐道:“既然有了思路,馬上開始調查。
一路去電影院,注意搜查放映後台和廁所,看看有沒有藏過東西的痕迹,另外留意方圓百米的垃圾桶、乞丐,看看有沒有丢棄的衣服。
第二路去百貨公司調查香水銷售記錄.”
“是。”
風靡上海的永安百貨可謂大名鼎鼎,百貨大樓最繁華耀眼處懸挂着一塊巨大的霓虹燈廣告,上面寫着”顧客永遠的對的“的英文字符。
金陵的永安”國貨商場“是爲了支持民族工業,調集全國幾百上千家生産商而組建的大商場,這裏有張家口的皮貨,JDZ的瓷器、雙妹牌的香水、正字牌絲襪
銷售員一律是明目皓齒的妙齡女子,她們燙着最時髦的卷發,纏着剪裁合體凸顯林玲身段的旗袍,戴着精緻的胸針,大多數人會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是這個時代的帶貨小姐。
負責香水銷售的一位小姐,名叫宋淩菲,是櫃台最漂亮的姑娘,瓜子臉,俏臉白皙精緻,因爲工作忙的緣故,臉色微紅,看上去異常的美豔,清亮迷人的秀目笑起來細長明媚,穿着一身素白旗袍,筆直的小腿顯得格外纖細柔弱。
李尚武咽了口口水,嘟囔道:“媽的,真漂亮。”
王克成冷笑一聲:“别想了,這些康達令小姐不是我們可以想的,聽說上海的總店,一個賣金筆的一個月業績高達幾千大洋,他們的收入又是多少?來這裏消費的不是富家闊太,就是達官貴人,你?下輩子吧。”
李尚武撇了撇嘴,無語道:“你不也一樣?”
他冷哼一聲,上前一步,拿出一張目标的畫像,問道:“小姐,見過這個人嗎?”
宋淩菲暗暗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兩人,從衣裝到氣質都不像能消費的起的,不過職業素養在,她打量了一眼,微微蹙眉道:“你這畫像太迷糊了,根本看不清楚。”
李尚武探尋地看了一眼王克成,意思是說怎麽辦?
王克成聳聳肩,能怎麽辦,隻能等着照片洗出來了呗。
第二天,宋淩菲再次見到了二人,不過這次又多了一人。
她眼前微微一亮,這人二十幾歲,俊朗英武,頭發向後梳起,有些淩亂卻層次感分明,穿着修身的西裝,整潔中透着嚴肅,給人一種成熟穩重的感覺,尤其是不經意間露出的手腕上那隻“歐米伽”手表更讓人印象深刻。
徐懷本不想來的,實在是李尚武和王克成把一個女銷售說的和天仙一樣,他也忍不住好奇起來。
“先生,要買點什麽?”
王可成和李尚武心裏微酸,他們昨天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徐懷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一張照片從放在玻璃櫃台上,說道:
“看看認識嗎?你先不要急着否定,仔細看看這張臉,想想下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的女人,她曾經在你們這裏買過香水。”
宋淩菲沒想到這三個人是一夥的,看着又不像是警察或者道上的,拿起照片,好奇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徐懷還沒有說話,李尚武已經撩起衣擺,露出别在腰間的手槍,晃了晃自己的證件,低聲威脅道:“特務處辦案,不該問的别問。”
宋淩菲秀鼻輕皺,露出一絲厭惡,沒想到這幾人都是特務,她打量了一眼照片,道:“好像見過,但又想不起來了。”
徐懷眼前一亮,瞪了一眼莽撞的的李尚武,道:“姑娘是中國人吧,中國人不幫中國人?實不相瞞,這個僞裝成男人的女子是一名日本間諜.還希望姑娘仔細想想。”
“日本間諜?”
宋淩菲微微詫異,不過神色鄭重了幾分,她拿過銷售台賬,翻了翻,突然道:“我想起來了,照片有點像吳小姐,因爲她上次是三個人來的,兩個同伴穿着軍裝,一個好像是是師長,最後是副官買的單。”
“師長?”
徐懷大吃一驚,雖然覺得這個女間諜不簡單,但榜上一位師長還是讓他有點驚訝,下意識問道:“你聽到是哪個師的嗎?”
宋淩菲想了想,搖頭道:“他們好像沒說,或者我忘了”
“好,那就先這樣,姑娘記得保密,今天的事情不許向任何人提起,否則後果你承擔不起.”
徐懷叮囑一聲,快步轉身離開。
宋淩菲暗罵一聲無恥,這些人剛利用完自己,轉頭就是一通威脅。
徐懷卻不管這些,陰沉着臉出了百貨大樓,步伐不由加快了幾分,他感覺事情有些嚴重。
特務處雖說見官大一級,但師長最起碼是個少将,已經超出了他的調查權限,這件事情必須上報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