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一處商業區。
廣告牌、銀行、房地産公司林立,出入的都是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商業精英。
街頭的行人,男男女女,盡皆衣裝整齊,或許是受到潮流風氣的影響,他們習慣讓自己打扮的更體面一些。
突然,兩輛黑色轎車飛馳而來,發出刺耳的刹車聲。
從汽車上下來幾名穿中山裝的男子,身後還有一個穿長衫的漢子,不過此人用衣服蒙着頭顱,看不清長相,從衣着上看,似乎是個落魄的文人。
“文人”往人群中一指,兩名中山裝男子立刻餓狼一般的撲上去,将一名手拿公文包、西裝革履的青年挾持,在青年掙紮呐喊中将其塞入轎車,在衆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街頭的行人、商行的老闆、夥計,一個個目瞪口呆,指指點點。
“大白天抓人。”
“聽說是有一個紅黨叛徒,到處指認地下黨呢。”
“你怎麽知道的?”
“我也是聽人說的。”
在人群指點議論中,這個“知情人”得意一笑,退出人群,悄悄離去。
遠處,一輛汽車上,胡大海拿着望遠鏡,冷笑一聲,吩咐司機,“下一個地方。”
商業區二樓的一間咖啡店中,二人端着咖啡,剛好目睹了這一切。
穿着灰色衣服的男子,取下眼鏡,一邊擦拭,一邊腹诽道:“特務處瘋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們抓紅黨。”
坐在對面的男子,西裝革履,溫文爾雅,白皙的臉上微微一笑,嘲諷道:“還是主任說的對,戴春風就喜歡蠻幹,情報人員擺出這幅難看吃香,用便衣武裝代替一切,還要情報技術有什麽用。”
灰衣男子戴上眼鏡,撇嘴道,“聽說戴春風孤身赴長安,讨了老頭子歡心,如今身上的兼職是越來越多了,緝私、稅務、水警.一山不容二虎,這段時間可沒有少找我們一處的麻煩。”
西裝男子不以爲意,道:“有陳老闆兄弟、徐主任頂着,我們操心這個幹嘛!
聽說特務處最近破獲一處地下黨情報站,老頭子很開心,覺得不僅僅是我們黨務調查科可以抓紅黨,他戴春風也可以。
這擺明了是想搶我們的一畝三分地啊,所以,主任下了死命令,讓我們那些運用人員,全部動起來,啓動所有的細胞,争取玩一把大的。”
“好,我一會就安排。”
會議男子信心滿滿。
這二人正是滬上黨務調查科情報組的正副組長。
劉亞思和羅柏揚。
黨務調查處和特務處雖然都隸屬于軍委會調查統計局,明面上分工明确,實際卻是明争暗鬥,競争激烈。
相對特務處主抓軍事,黨務調查科更加偏向于黨務,所以一向自诩爲紅黨專家。
他們在破獲紅黨上也确實有一套,首先在内部建設上,他們将自己最有水準的特務全部放在紅黨的鬥争上。
在紅黨的研究上,也比特務處層次更高。
相比于戴春風“談紅色變”,黨務調查科卻是組織大小特務學習紅色書籍專刊,注重研究勸降技術。
對紅黨被捕人員的審訊上一般采取“說理”的方式,從理論上瓦解紅黨的信念,迫使其叛變,這和特務處動辄刑訊逼供,甚至是戴春風本人親自下場,高下立分。
而對于叛徒的運用上,方法也不同于特務處,他們一旦發現紅黨的基層人員,首先會采取引誘威脅的方式,促使其完成秘密“自白”,将其培養成自己的細胞,然後再讓其回到紅黨内部,從而達到放長線釣大魚的目的。
滬上大學。
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看着特務将一名青年教師“綁架”上車,皺了皺眉,轉身上樓,進了一間辦公室。
室内,窗戶口站着一個儒雅的老者,望着遠去的特務,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聽到開門的聲音,轉頭看了一眼門口,示意對方坐下來。
“老宋,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如此淡定,特務大白天到處抓人,我們必須采取行動,給他們點顔色看看。”
中男人情緒激動。
叫老宋的老者不動聲色,給中年人倒了杯水,平靜道:“老張,你不要激動,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冷靜,殺人并不能解決問題,也不是我黨的原則,當務之急是搞清楚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老張将杯子擱在桌上,氣憤道:“冷靜,你讓我冷靜,怎麽冷靜,我建議出動紅隊,給他們一點顔色看看。”
聽着這話,老宋神色凝重,不悅道:“紅隊是鋤奸的,不是搞暗殺的。”
老張氣勢一窒,沉默片刻繼續道:“那也不能這樣幹巴巴等着。”
老宋緩和神色,沉聲道:“你剛來,正好給你通報一個情況,我們在法租界的一處情報站被特務處破壞,具體情況不明。
另外負責法租界工委工作的趙秉義同志暫時失聯,情況對我們很不利,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穩定,你通知下去,該搬家的搬家,該轉移的轉移,另外馬上啓動二号緊急預案。”
“老趙?”
老張蹙了蹙眉道:“會不會是老趙叛變了?這樣的話,法租界那邊要迅速啓動隔離機制。”
“張德然同志,相對敵人,我們更要相信自己的同志,在結果出來之前,不要輕易否定任何一個同志,當然,我們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叛徒。”
老宋沉聲說道。
“好,我知道了。”
看着老張出門離去,老宋皺了皺眉頭,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隐蔽鬥争中,情緒化、盲目沖動,隻會付出更大的代價,這是曆史教訓的總結。
華界,滬上警察局偵緝大隊。
偵緝大隊副大隊長兼特務股主任劉魁辦公室。
受租界當局限制,警察、憲兵和特務是不能随意在租界抓人的,所以這裏是特務處特工最喜歡來的地方,因爲劉魁是戴老闆的人。
劉魁三十歲出頭,皮膚黝黑,一臉的苦大仇深,此刻看着烏泱泱抓進來的“紅黨”,眉頭蹙的更深了,斜眼瞪着胡大海,“搞什麽?有這麽多的紅黨?”
胡大海高深莫測的一笑,“放心,不會讓你爲難,先關幾天,該審的審,該放的放,少不了你的好處。”
“好處?”劉魁冷笑一聲,他自然知道胡大海打的什麽注意,不悅道:“滬上這地方太複雜了,抓個人不是和青紅幫有關,就是這個局長、那個科長的親戚,有些人可是手眼通天,抓了不該抓的人,估計金陵的電話馬上會打到戴老闆那裏,我勸你還是悠着點。”
“放心,我自有計較。”
胡大海不以爲然,有站長和戴老闆背書,等閑又能奈他若何。
徐懷進了偵緝大隊大院,就見幾輛黑色轎車橫七豎八的停在院子裏,幾個便衣特務或蹲或依靠在車上抽煙。
中間的一輛車上探出一個腦袋,愁眉苦臉,哀求道:“幾位,今天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都抓了一上午人了,這樣演戲真有人信嗎?”
抽煙的特務冷笑一聲,“這事我做不了主,要看胡組長的。”
說到這裏,特務皺眉斥責道:“誰讓你将衣服拿下來的,遮住,子彈可不長眼睛,你們這些叛徒,紅黨恨你們勝過我們。”
中年人渾然不把特務語氣中的嘲諷當回事,“唉唉唉”歎息幾聲,又縮了回去,用衣服将頭蒙了起來,他終究是怕死的。
沒有叛徒就沒有耳目,沒有叛徒就沒有成績,這是特務處特務們常挂在嘴邊的話,他們需要叛徒,但也打心眼裏瞧不起叛徒。
徐懷不動聲色的将這一切看在眼中,迅速記下那人的長相,步入偵緝大隊。
他今天是來找劉葛青的,劉葛青的公開身份是警察局偵緝大隊警察。
徐懷聽說偵緝大隊繳獲了幾台收音機就動了心思,這玩意雖然貴,但可以當做收報機使用,改裝之後還可以用來發報。
再者,這幾台收音機都是美國貨,即便在黑市上也可以賣出好價格,有錢才好辦事嘛。
戴老闆說過,搞情報,尤其是從事地下活動,除了老祖宗的《孫子兵法》用間篇,主要是掌握如何與人交往,投其所好,了解對方的心理需求,從而取得信任,獲取自己需要的情報。
簡而言之,做特務工作,收集情報,并非一定要用技巧,而在善于做人做事,洞察人情世故,徐懷以爲然。
不過如今看到了叛徒,徐懷卻是一刻也等不了。
找劉葛青閑聊幾句,就匆匆出來。
“如果有一把狙擊步槍就好了。”
徐懷看了一眼偵緝大隊對面的三層小樓,有心無力,歎息一聲,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跟着行動組的人,找到叛徒的住處,再暗下殺手。
出了偵緝大隊,徐懷心裏咯噔一下。
因爲對面的路燈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擦鞋匠,雜貨鋪外面多了一個抽煙的男子,半個身子隐藏在柱子後面,汽車似乎也多了一輛.
紅黨鋤奸隊還是說胡大海布置的監測點?
徐懷不敢大意,不動聲色的路過,繞過幾條街道,發現無人跟蹤,再次繞了回來。
這時就見三兩黑色轎車從偵緝大隊緩緩駛出。
就在汽車将要轉彎的同時,街頭一名黃包車車夫驟然起身,将黃包車推到了轎車前,撥出手槍就打。
司機驟然刹車,車輛的人被颠的夠嗆,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那名擦鞋匠從身前的木箱中拿出一把手槍,擡手就打。
“砰”
“砰”
雨點般的子彈擊穿車窗玻璃,特務們中彈倒下。
這時,那名躲在柱子後面抽煙的男子也突然沖出來,三人從三個方向向着第二輛汽車逼近。
“砰”“砰”
子彈打在車上,這回卻沒有同樣的效果,顯然這是一輛防彈車。
“留活口。”
第三輛車突然拐彎,斜停在路中間,胡大海帶着幾人以車作爲掩護,快速反擊,一時間子彈橫飛,現場一片混亂狼藉。
“砰”
一發子彈擊中黃包車車夫,這人顫抖着倒地。
“老胡。”
另外兩人焦急喊了一聲,卻沒有絲毫回應,不由得心急如焚,攻擊更加猛烈了幾分。
突然響起一聲哨聲,大批偵緝大隊的武裝人手沖了出來,長槍短槍紛紛還擊,一時間壓制了對面的攻擊。
見事不可爲,擦鞋匠大喊一聲“撤”,從腰後摸出一個手榴彈扔出,一邊還擊一邊後退。
“轟”
煙塵中,那輛停在不遠處的汽車突然沖了過來,副駕駛上一人一邊開槍還擊,一邊招呼同伴上車。
“砰”
一發子彈從後背擊穿擦鞋匠,打的他一個踉跄,撲倒在地上。
“大劉。”
那名先前抽煙的漢子顧不上子彈,一邊還擊,一邊拖着“大劉”前行,在副駕駛那人的掩護下,終于上了車。
汽車發出刺耳的轟鳴神,飛馳離開。
胡大海揮揮手,讓手下追擊,看也不看第一輛車上的人,一腳将躺在地上的黃包車夫踹翻過來,冷笑道:“查,查出他的真實身份。”
“是。”
一名手下恭敬點頭,吩咐人手将屍體擡走。
徐懷隐藏在牆角的人群中,心下痛惜,眼中殺機一閃而過。
“叛徒,胡大海。”
在他看來,叛徒要除掉,這個危險至極、陰險狡詐的胡大海也要除之而後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