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值房,李如松坐在桌後,面沉如水,那位林鴻想要讨好的羅成的父親,吏部侍郎羅遵正站在書桌前,臉色同樣不是很好看。
從林謙在洪都城外大勝蠻族騎兵開始,李如松就沒回過家了,他睡不着。
原本以爲隻是小打小鬧的變法試點,硬是被林謙搞出了這偌大的聲勢,他沒想到,林謙的手段竟然會如此強硬,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林謙變法的内容,與以夏岩爲首的新黨之前的變法主張,有很大的區别。
也就是說,這變法的内容,或許不是夏岩的,而是林謙自己提出的。
以李如松的才智,他第一時間想到了那份天道文章,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那篇天道文章,但他已經有八成把握,那是一篇關于變法的文章,很可能,林謙在洪都進行的變法,便是那篇天道文章的内容。
因爲隻有如此,夏岩才可能放手讓林謙大膽去做,畢竟連天道都認可了,這才能讓夏岩有足夠的信心。
但讓李如松想不到的是,夏岩竟然會将這個機會讓給林謙,變法,這可是立德的機會,也是夏岩沖擊半聖的機會,就這麽讓給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家夥,李如松自問,他做不到這一步。
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恐懼,他不知道林謙還有什麽手段,他不知道那篇天道文章中還有什麽内容,單就現在表現出來的,改稅制,均輸法,就已經讓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
尤其是在洪都城外斬殺的那一萬蠻族騎兵!
若是真讓林謙做出了成效,他将徹底失去機會。
可現在,林謙勢頭正盛,他能做的,隻有等待,這才是他惱怒的原因。
……
東陽侯壽宴第二天,林謙進宮面聖。
乾元帝一番嘉獎之後便離開了,接下來便是林謙陪着禮部進行一大堆繁瑣冗長的儀式,無聊得林謙都差點睡着了。
并且這些儀式還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完成,讓迫切想要快些回到洪都的林謙焦急卻隻能無奈的等待。
第三天,完成祭天祭祖之後,林謙終于輕松了下來,去宮中陪永安下了會兒五子棋,又玩了會兒跳房子等小遊戲後,便出宮,陪着大哥小妹在長安城中閑逛起來,他們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像現在這樣散步遊玩了。
若是可以選擇,林謙甯願待在長沙城中,去書院當個夫子,或是投機取巧的去當個商賈,每日生活一成不變,但平靜快樂。
說到書院,不知不覺兄妹三人便來到了長安城中著名的白鹿書院,白鹿書院是與洪都府星鐵書院齊名的大乾四大書院之一。
想到自己在洪都府書院中遇到的事情,林謙心念一動,帶着大哥小妹走進了書院。
跟星鐵書院幾乎完全被蠻子占領的景象不同,白鹿書院中還是大乾學子居多,雖然偶爾也有幾個蠻子路過,但也沒有星鐵書院中的蠻子那般嚣張,這裏畢竟是大乾首都,距離北境天高路遠,他們也沒那個底氣嚣張。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裏可是長安城,能夠在白鹿書院上學的學子,都是非富即貴,這些蠻子還是有些分寸的。
洪都那些泥腿子罵了就罵了,打了就打了,侮辱了就侮辱了,他們能怎麽地?
可若是打了白鹿書院這些學子,他們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尤其是在聽說大乾于洪都城外陣斬蠻族一萬騎兵之後,這些蠻族留學生就更加低調了。
不止如此,來到住宿區後,林謙發現白鹿書院不愧是長安城中的書院,它們并沒有給蠻子特殊的優待,大乾學子與蠻族留學生的住宿區雖然依舊分隔開,卻并沒有太大差别,一視同仁。
結合白鹿書院學子的身份,書院高層大概也不敢讓大乾學子們住破屋的吧。
隻是剛走到留學生住宿區,林謙就又皺起了眉頭,在這裏他竟然看到了一群大乾學子,最讓林謙不解的是,這些學子手裏拿着掃帚、抹布之類的清潔工具,正滿臉疲倦的往蠻族留學生區外走去。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林謙攔住了一個學子,問到。
“還能做什麽?打掃衛生呗。”
被攔下的學子神色中有些不耐煩,但見到林謙氣度不凡,他也不敢将怒火發洩在林謙身上,反而是老實的回答了林謙的問題。
顯而易見,這些都是寒門學子,否則以那些權貴學子的脾性,能給林謙一個好眼色都算林謙輸。
“給蠻子打掃衛生?”
“不然呢?”
“爲什麽要你們打掃?”
“你問院長去,問我幹嘛?”
這位學子雖然盡力的壓抑着怒火,但回答的語氣還是比較沖的,任誰遇到這樣的事情大概都不會有好心情吧,留學生的宿舍,要大乾學子去打掃,擱誰誰也受不了。
林謙點了點頭,讓開了道路,不然他感覺這個學子可能要拿掃帚打他了。
不得不說,白鹿書院的領導還是有些水平的,惹不起權貴學子,還治不了寒門學子?
林謙也沒有聽信一面之詞,他決定先打聽打聽,這是不是白鹿書院的輪值,或者這些寒門學子隻是勤工儉學什麽的,當然,林謙自己也知道這個可能性很小。
“伱們,幹什麽的?”
還沒往留學生住宿區多走幾步,忽然一個穿着儒袍的女子走了出來,指着林謙幾人,聲色俱厲的問道。
“我是來參觀一下留學生宿舍的。”
林謙也算是見多識廣了,自然不會被這位女子吓到。
這是一位大乾女子,約莫四十上下,應該不是學子,而是白鹿書院的管理者。
“參觀?”
“你有什麽資格進留學生宿舍?”
“你有什麽資格進來參觀?”
聽到林謙的話,女子卻更加憤怒起來,雖然比林謙矮一頭,卻挺胸擡頭,有一種要把林謙壓下去的意思。
“額……”
林謙有些尴尬,他沒聽說過白鹿書院是不讓院外人員參觀的,并且也沒有相關的标識,不過這件事的确是他的不對,他準備道個歉就離開。
然而,女子似乎還覺得不解氣,繼續問道,“你是哪個班的?”
“你們夫子是誰?”
“???”
林謙徹底迷糊了,這女子難道把他們當成書院學子了?
可既然她把他們當成了書院的學子,爲什麽他們沒有資格進入留學生宿舍區呢?剛才那些蠻子不就在大乾學子的住宿區嬉戲玩鬧嗎?
也沒見有人去阻止他們啊。
旋即林謙釋然了,怪不得别人看不起大乾人,就連大乾人自己都看不起大乾人,這些蠻子在大乾享受到的超國民待遇,甚至就連服務這些留學生的人都看不起自己人了,也當真是荒誕啊。
也不知道當初創立白鹿書院的朱大儒見到此情此景,會是何種心情。
“我不是書院的人,我們這就離開。”
林謙終究沒有多說什麽,這裏畢竟不是洪都,他沒有一手遮天的實力,也改變不了什麽,但若是他有了那個能力,他會還白鹿書院一片淨土的。
“什麽?”
“你們不是書院的人?”
女子聞言頓時更加神氣起來,“你們是什麽人?來書院有何圖謀?爲什麽闖進留學生住宿區?”
林謙沒有理會她的一連串發問,轉身向院門方向走去,這種惡臭的地方,他一秒也不想多呆。
“這就想走?”
“走,跟我去見院長!”
女子快步上前,攔在林謙三人面前。
“讓開。”
林謙低喝一聲,他懶得與這種人計較,至于剛才準備弄清楚打掃衛生的事情,看這情況,也是不用再問,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随着話語出口,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将身前的女子推開,讓她隻能眼睜睜的看着林謙三人離去。
已經四品君子境的林謙,施展儒術再也不需要吟誦詩句,或者使用快捷施法,君子境的儒修,已經具備了一些言出法随的能力了,尤其是對付這種低品級儒修,再好用不過了。
直到林謙三人離開,這女子才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雖然隻是九品開竅境儒修,但對方能夠随便一句話就将他毫無反抗之力,這,至少也是五品明意境的高品儒修。
若是剛才對方真的與她計較,她恐怕是讨不了好了。
不過她很快就恢複過來,五品儒修又如何,她可是白鹿書院的人,對方難道還敢拿她怎麽樣不成?
“他們怎麽能讓自己人去給蠻子當奴隸呢?”
出了白鹿書院,林歆筠忿忿不平的說道,因爲父母死于蠻子之手,她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心中對于蠻子還是有很深的成見的,見到大乾人對待蠻子和自己人的态度,本能的感到不舒服,惡心。
一旁的林振倒是神色自若,他更喜歡在有絕對把握的時候出手,然後一擊緻命,而不是用言語表達自己的不滿,這一點,倒是跟林謙很像。
并且這樣的事情在洪都已經見過太多了,他與林謙不一樣,他隻希望弟弟妹妹能夠平安無事就好,其他人的死活,與他何幹?
經此一事後,三人也沒了逛街的心思,邁步悶頭向自家小院走去。
“嗚……嗚嗚嗚……”
沒走多久,三人忽然聽到一陣凄厲的哭聲。
那裏此時已經圍了不少人,中間隻有個婦人在不停的抹眼淚,四下張望,充滿了彷徨與茫然。
“發生什麽事了?”
林歆筠好奇的向圍觀的一位老爺爺問道。
老爺爺原本警惕的回過頭,但看到是這麽可愛的閨女在問話,頓時露出和藹的笑容,解釋到,“這婦人帶着他七歲的兒子初來長安城,沒想到長安城中人太多,走着走着,就跟她兒子走散了,找不見兒子,這可不就在這抹眼淚嗎。”
“孩子走丢了她爲什麽不去報官?應該趕緊派人去找啊,在這兒抹眼淚有什麽用?”
林謙忍不住插嘴說道,長安城的治安雖說不錯,但孩童失蹤的最佳救援時間是24個時辰,越早去找,找到的概率才會越大,竟然在這兒哭,當真是婦人之仁。
老爺爺卻瞟了林謙一眼,沒給他什麽好臉色。
“對啊,爲什麽不去報官,有官差幫忙,應該能很快找到才對。”
直到林歆筠也這般問到,老爺爺才再次搖頭歎息着說道,“早就報官了,但官差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裏有功夫給她找孩子啊!”
“真是可憐的女人啊,初來乍到,沒有什麽關系,誰會幫她……”
老爺爺搖了搖頭,他也隻是個行将就木的老不死而已,愛莫能助。
林謙不再言語,邁步向京兆府走去,這件事,他還是能幫上些忙的,世間不平之事很多,他或許管不過來,但遇到了,能幫的,他還是會出手的。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就看到一群群官差浩浩蕩蕩的迎面走來。
林謙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人間還是有真情存在的,這些官差們說着沒有時間,但這不還是浩浩蕩蕩的來了麽。
“你們有沒有見到一條有白色毛發的狗?”
“大概這麽高,這麽長……”
官差們四散開去,逮着周圍的百姓詢問到,“若是能夠提供線索,賞白銀五十兩啊!”
“???”
林謙再次疑惑了,這些官差不是替婦人找孩子的?
找狗?什麽樣的狗值得這般陣仗,大張旗鼓的滿城搜尋?難不成是乾元帝養的狗?
“大人,大人,求求你幫我找找我可憐的孩子……”
婦人見到官差,哭哭啼啼的纏上去,跪在一個領頭的官差面前,苦苦哀求,“求求……”
“滾開,沒看到爺正忙着嗎?”
官差一腳将婦人踢開,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看得出來,他的确有些上火,畢竟,狗沒找到,問題可就大了。
看到這幅模樣,林謙再也忍不住好奇,問了一旁的老爺爺一句,“他們在找什麽狗?”
老爺爺笑了笑,臉上的譏諷之意毫不掩飾,笑了好半晌之後才冷哼一聲說道,“還能是什麽狗,寵物狗呗!”
“幾個時辰前,有個蠻族留學生說他的狗走丢了,府尹大人便派人全程搜索,甚至還派人去南軍請求調集軍隊協助搜尋,并且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将狗找到,萬萬不能讓蠻大人的狗遭遇什麽不測。”
“這不,他們已經找了好幾圈了,長安城都快被他們翻過來了。”
“我看啊,他們也不用找什麽狗了,他們去給那個蠻子說說,自己去當蠻子的狗得了,走丢一條狗,得到這麽多狗,蠻大人想必也會很高興的。”
老爺爺滿臉譏諷的說道,然後看到官差走向自己後,臉上的譏笑頓時變成了谄笑,“大人,沒看到,要是看到了我肯定第一個跑去官府通知您。”
……
最後林謙憑借自己的關系,找了些家丁仆人幫忙,最終在棋盤街找到了正舉着跟糖葫蘆,要跟一個衣衫褴褛的漢子走的小男孩。
若是再晚一步,小男孩恐怕明天就會斷了一隻手腳出現在街頭乞讨吧。
婦人找到小男孩,忙不疊的一把将他緊緊抱在懷中,淚水再次不争氣的狂湧,然後她松開小男孩,一隻手拉着小男孩的手,仿佛生怕他再次走丢,另一隻手卻狠狠的打在他的屁股上。
巴掌落下的刹那,小男孩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叫你不聽話,叫你亂跑,叫你吃别人給的食物……”
看那婦人咬牙切齒的模樣,這巴掌的确是沒有半點留手,她要打痛這個頑皮的小家夥,讓他記得今天的教訓,才能不犯今天同樣的錯誤。
“好了,好了,既然找到了,就好好去找親戚吧。”
最後還是林謙見婦人打得差不多了,才上前阻止到。
婦人氣也出得差不多了,也有些心痛孩子了,便也順坡下驢,拉着還在痛苦的孩子一起跪倒在林謙幾人身前,“恩人,感謝恩人,要不是你們,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起來,你快起來。”
又是一番拉扯不提,當林謙三人回到小院時,已是夕陽西斜。
……
林歆筠開心的在廚房中忙碌,林謙和林振則是坐在小院中享受着涼爽的晚風。
心神沉浸到文宮中,這些天事務繁忙,林謙的更新也是斷斷續續的,不少讀者都恨得咬牙切齒,一個個如同失控的狒狒,可惜他們并不知道作者是誰,否則,林謙的安全恐怕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這幾天稍微空閑了下來,林謙也很良心的特意多寫了些内容,總算是将《多情劍客無情劍》更完了。
下一本要連載的小說他也已經想好了——《天龍八部》,這一次他不準備做太多的修改,就當是一個虛構的世界吧。
林振雖然安靜的坐在一旁,但林謙能夠感受到大哥身周肌肉在遊走鼓動,這是武者五品化勁,需要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完美掌握自身的力量,不浪費一絲一毫。
在這安靜的月色中,北境蠻族王庭,一道黑影從王庭上空劃過,這道黑影如同一隻張開巨大翅膀的夜枭,隻有一雙眼睛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代表着他在俯瞰着這片大地。
這是林謙派出的斥候,蠻族一萬騎兵葬送在洪都城外,他相信蠻族一定會有所反應的。
他們都裝備了林謙搗鼓出來的滑翔機,此時滑翔機的機翼和骨架都被塗成了如同夜空一般的漆黑,在夜色的掩護下,整個人都仿佛融入了夜色中。
因爲飛行高度很高,在地面很難發現他,并且沒有使用超凡力量,蠻族的高手也同樣沒有察覺,就這樣任由這七八個斥候從王庭外的天空劃過。
不過此時他們的臉色并不好看,他們早就發現蠻族有所異動,所以今晚才會前來查看,便發現蠻族大軍集結。
蠻族大軍這個時候集結,意欲何爲是不言而喻的。
飛過蠻族王庭的地盤,斥候們開始控制滑翔機降落,他們必須盡快将消息送回去。
在蠻族境内,因爲蠻族國運的鎮壓,是沒有辦法使用文宮的,所以他們必須盡快将消息送到在蠻族境外接應他們的儒修那裏,才能将消息傳回大乾。
落地後,幾人幹淨利落的将滑翔機砍成碎片,然後在荒漠上挖個坑,分别将碎片埋下,荒漠的地面無比堅硬,幸好他們都是武者,身懷利器,這并沒有耽擱太多時間。
“你們是幹什麽的?”
然而,就在幾人準備離開時,忽然一隊蠻族巡邏騎兵正好出現在此處,見到這些人,頓覺可疑,策馬包圍了上來。
幾位斥候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死志,下一刻,幾人作鳥獸散,四散而逃。
砰!
一道煙花在半空炸響,遠處王庭中頓時騷動起來,很快,幾道火把長龍沖出王庭,直奔此處而來。
同時,蠻族騎兵同樣分作幾隊,向四散的斥候們追去。
……
長安城,已經睡下的夏岩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大人,不好了,蠻族大軍集結,準備南下了!”
打開門,老管家的話讓夏岩頓時睡意全無。
這一幕在長安城無數的府邸中上演。
與此同時,長安城的皇城中一道鍾聲響起,響徹全城。
随後是第二聲,第三聲……
一連九聲!
整個長安城在沸騰了刹那之後便徹底安靜了下來,在長安城中生活的百姓都知道這鍾聲意味着什麽,而九聲,代表大乾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上一次響起九道鍾聲,是蠻族大舉入侵大乾,那一次,大乾差點滅國,最後也是割讓了燕雲十六城,割地賠款無數,讓地大物博的大乾在十年後的今天陷入了國庫空虛的地步,才平息了那次危機。
那麽這一次,要如何應對呢?
這一刻,不隻是大乾的官員們,百姓們同樣心頭發緊,甚至有膽小者已經開始收拾家當,準備天一亮城門打開的同時就出城,往南而去。
原本緊閉的皇城城門已經大開,深夜中,文武百官紛紛從被窩中起來,往皇城趕去。
金銮殿上,乾元帝早已面沉如水的坐在龍椅上,就這麽安靜的看着魚貫而入的文武百官,仿佛随時可能下一場滔天暴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