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逼仄的住宿區中的一間小屋子裏,林謙看到了他今天的病人,一個躺在床闆上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青年。
陰暗、逼仄、潮濕……
這是林謙走進這小房間的第一感受,讓他回想起了一段痛苦的記憶。
他很難想象,在這幹燥的洪都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這裏,是專爲貧困學子準備的住宿區?”
林謙有些疑惑的問道,林謙也明白,前方那如同世外桃源般的住宿區不是一般學子能夠承擔得起的。
可這樣的住宿條件太差了些,若是稅制改革成功,他會撥一筆錢來修繕這些住宿區。
“不是的……”
帶林謙過來的學子有些支支吾吾,“這裏是我們大乾學子的住宿區!”
“什麽意思?”
“前方那難道不是住宿區?”
林謙有點懵,回頭望向來時的方向,他沒懂這句話的意思,星鐵書院不是大乾的書院嗎?這書院中難道不都是大乾學子,若這裏是大乾學子的住宿區,那前方那如同世外桃源的住宿區又是給誰準備的呢?
是給學院的夫子準備的?
“那是給蠻族留學生準備的!”
這位學子低聲說了一句,林謙能夠聽出其中的羨慕、憤懑、失望、不滿……
“讓自己的學子住這種地方,讓大乾自己人如同寄生蟲般的在書院中生活,給蠻子住世外桃源,就像是這座書院真正的主人,這是什麽道理?”
林謙完全無法想通這件事情。
“不止是如此,蠻族留學生是不用給住宿費的,就連學費都不需要,不僅不需要繳納任何住宿費學費,書院每月還會給他們發放五十兩銀子的零花錢,讓他們能夠在大乾過得很潇灑。”
這位學子顯然也看出林謙的态度,說話也少了許多顧忌,将心中不滿說了出來,不過他也還擔心着同窗的傷勢,“還請先生先看看啓航兄的傷勢吧。”
這話讓林謙從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他也算是個郎中,救命治人是他的天職,如果不是這件事情太過震撼,他也不至于都顧不上給病人治病。
“他是怎麽傷的?”
林謙一收斂心神,開始觀察床上這位學子的傷勢,這明顯不是什麽自然的傷勢,而是被人打成這樣的。
“被人打的。”
學子如實回答,這也沒什麽好隐瞞的。
“打的?你們報官了嗎?”
“報官有什麽用?不報官還好,若是報官了,啓航兄恐怕就真的沒命了。”
學子輕歎一聲,搖搖頭也沒了說話的興緻。
長沙府地處大乾腹地,所以林謙雖然也察覺到一些大乾的問題,可來到洪都之後,短短不到半個月時間,他當真是發現這裏妖孽橫行,咄咄怪事不斷,這,難道就是國之将亡的症狀?
林謙也不再多言,從藥箱中取出治療外傷的藥物,先是用熱水給青年清洗了傷口,續接上斷骨,最後上藥,包紮,固定剛剛續接上的骨頭,一直忙活了兩個多時辰才徹底處理完。
床上的青年也已經被包紮得如同木乃伊了,可見動手的人可是沒有半分留手的,當真是将人往死裏打啊。
也算是這小子運氣好,遇到了他,若是一般的郎中,遇到這種傷勢,恐怕還真不一定能把這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放心吧,他沒事了,休養幾個月時間又能生龍活虎了。”
林謙看向一旁擔心同窗傷勢的學子,再次問道,“現在可以說說是怎麽回事了吧?”
“啓航是吉慶府的學子,他是跟他未婚妻一起來星鐵書院上學的……”
大乾儒道昌盛,女子上學是很常見的事情,不過能夠供養女子上學,可見兩人家境應當都很殷實。
他們的父母可能也想不到,花大量金錢将自己的掌上寶貝送到享譽大乾的書院,竟然會是這樣的生活環境吧!
很快,這位學子的講述下,林謙血壓直線飙升,即便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在得知事情原委後,也忍不住有種殺人的沖動。
原來,這位叫啓航的學子的未婚妻,被一群蠻子侮辱後,不堪受辱,認爲自己對不起自己的未婚夫,便跳河自盡了。
啓航得知後,便想要給未婚妻複仇,結果自然不言而喻,他又怎麽會是那群五大三粗蠻子的對手呢,對方将他暴打一頓,能夠撿回一條命已經算是他運氣好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林謙憤怒的,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啓航的未婚妻之所以會被那群蠻子玷污,是因爲星鐵書院有一項“手拉手幫扶”活動。
簡單來說,就是給每一個蠻族留學生分配一個大乾學子,幫助蠻子們适應在大乾的生活。
這也就罷了,書院還規定,這個大乾學子必須是女學生!
啓航的未婚妻便是被分配給了一位蠻族留學生,她之所以會被侮辱,也是因爲那位蠻族留學生撒謊将她騙到偏僻之處,這才能得手。
“手拉手幫扶?”
林謙都快要氣笑了,這是人能想出來的規定?
這是畜生吧!
“是府學教授親自制定實行的!”那位學子補充道,既是在抱怨,也是在提醒林謙,沒用的,有府學教授在背後撐腰,沒人能對抗。
“這件事交給我吧!”
林謙目光森冷的看向府學教授值房方向。
“啊?”
那位學子楞在當場,看向這位年輕郎中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
那可是府學教授啊!
你一個小年輕,憑什麽說這種話?
該不會是精神不正常吧?
這個郎中到底靠不靠譜啊?他現在忽然有點擔心被包紮成木乃伊的同窗了。
走出大乾學子住宿區,穿過蠻族留學生的桃園,林謙沒有回惠民醫館,而是徑直去了府學教授值房。
那位學子看到林謙竟然真的走進了府學教授的值房,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人也太勇了吧,竟然真的敢去跟府學教授硬剛啊!”
心中驚歎,這位學子咬咬牙,悄悄跟了過去,這位年輕郎中是爲了他們去找府學教授的,若是最後出了什麽事,他一定要想辦法幫幫他!
“林大人,什麽風把您給吹過來了?”
剛走進值房,府學教授便笑着行禮,迎了上來。
“林大人?”
值房外的學子頓時瞪大了眼睛,“什麽林大人?”
“府學教授是在叫那個小郎中?”
“是了,這個郎中是叫林謙來着!”
“這麽年輕就能被府學教授叫大人,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這位學子心中驚駭,趴在窗外卻像是被凍僵的昆蟲,一動不敢動。
“邵大人,我聽說星鐵書院學子生活環境惡劣,反倒是蠻族留學生逍遙快活,不知此事可當真?”
林謙也懶得跟他虛與委蛇,開門見山,刀出見血。
“哈哈哈哈……”
“沒想到林大人日理萬機,竟然還有功夫關注學子們的情況,當真是洪都府學子的榮幸啊!”
府學教授邵春先滿面紅光的開心大笑起來,卻不願多在這個話題上糾纏。
“少年強則國強,星鐵書院是大乾頂尖學府,裏面的學子也是大乾的未來,我當然得關心。”
林謙卻不吃這一套,他今日過來就是來解決這件事的。
邵春先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起來,“聖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讓他們住在那等環境中,不過是爲了磨練他們的意志!”
“那些蠻子就不用磨練意志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讓他們安于享樂,失去進取之心。”
邵春先有些得意的說道,“星鐵書院的事情就不勞林大人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星鐵書院能夠享譽大乾,一切規矩自然是有考量的。”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你府君大人權勢是大,但府學是我的地盤,就不要來多嘴了,我星鐵書院能夠有現在的成就,說明我的這些校規校紀都是對的。
林謙卻差點被氣笑了,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在歌頌苦難,苦難就是苦難,不值得被贊揚。
苦難也并不一定能讓人成長,我們之所以看到不少名人從苦難中走出來,走上巅峰,那不過是幸存者偏差罷了,因爲更多在苦難中沉淪的人伱根本不知道!
窗外的學子也同樣血壓飙升,他不懂那麽多道理,他隻知道,這種折磨,他隻有在對付敵人的時候才會使用,絕對不會這樣對自己人。
虧教授大人還說得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話來。
“既然如此,那邵大人的值房也換換地方吧,我看邵大人的府邸也挺繁華的,不如也苦一苦邵大人的心志好了。”
林謙冷哼一聲,掃視這間奢華的值房一圈後說道,“爲人師表,當以身作則,既然邵大人如此用心良苦,爲何不搬到那與學子同甘共苦?”
“你……”
邵春先頓時語塞。
“怎麽,難道邵大人也想要安于享樂,失去進取之心?”
林謙直接将剛才邵春先的話拿來,頓時讓邵春先臉色漲紅,胸中憋悶不已。
窗外偷聽的學子聽聞,頓覺渾身舒爽,血壓都降下來了。
他剛剛也很想反駁教授大人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林謙這幾句話直接說到了他的心口,怼得他渾身舒爽,隻恨自己沒有這番口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