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百人組成的四方調查團終于抵達了郃陽縣,鄒縣丞早已安排好了驿館和旁邊的兩座客棧。
在驿館的議事堂内,彭海鹽把案子卷宗袋也正式移交給了調查組。
由專門的官員進行查驗,确認都是原件後,交給房琯。
房琯年約四十餘歲,進士出身,氣質儒雅,爲官謹慎,是一個典型的文官,他屬于太子派系,李林甫去年把他提拔爲刑部侍郎。
這次來郃陽縣四方辦案,他爲主審官。
房琯把卷宗袋的文書分給衆人審閱,他笑了笑問道:“大家有什麽看法。盡管暢所欲言!”
京兆府判官劉彥道:“這個案子的記錄太簡略,完全沒有細節,根本看不到當初發生了什麽事?我認爲需要實地調查和走訪。”
鄭昂搖搖頭道:“沒有必要那麽麻煩,我們調查的職責就是确認真實性,有沒有發生這件事?是不是死了這麽多人?捕頭和民衆之間是否發生沖突?至于人是怎麽死的,其實并不重要,比如民衆都是互相踐踏緻死,确實不是捕手所殺,難道縣令就沒有責任了?”
彭海鹽道:“我不同意鄭禦史的這種說法,我在現場勘查過,六十多人死亡的原因是被人伏擊,伏擊的地點距離捕手們還有兩裏,人數大約在百人左右,而且我走訪過十幾名受傷的民衆,他們描述是被箭矢射傷,實際上是弩矢。”
彭海鹽将三支弩矢放在桌上,“這就是我收集到的三支弩矢,來源于軍弩,但郃陽縣的捕手們隻配備了水火棍和刀,另外還有兩人配備了弓箭,但這兩名弓手當時護衛縣令李渝離開,并沒有參加驅趕聚衆民衆的行動,那問題來了,這近百名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是什麽人?這才是整個案子的關鍵。”
鄭昂哼了一聲,“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誰知道你有沒有篡改口供,僞造現場?”
彭海鹽忍住怒火道:“我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是吏部任命的京兆府司法參軍,京兆府發生的大案都要由我經手複核,在鄭禦史眼中,大唐的官員都是這麽卑劣下作?”
鄭昂冷笑道:“别的官員都很好,我說的隻是你,伱本來就是利益相關方,不該出現在這裏!”
彭海鹽毫不客氣怒怼道:“讓京兆府參加是天子指定的,鄭禦史是在指責天子嗎?”
“好了!不要再吵了。”
房琯不悅地打斷了兩人的争吵,對衆人道:“如果不需要現場調查,我們就不用來郃陽縣了,我們今天先把方案定下來,第一,我們要去現場,複原案發時的情形;第二,我們要走訪死者家屬,走訪受傷者,第三,我們要驗屍,第四,我們要詢問捕手,通過這些調查,案子的真相基本上就能明确了。”
這個案子,太子李亨隻給房琯交代了四個字,‘公正真實。’既然不偏袒李林甫,也不偏向張均。
但高力士給他交代時,提到了一點,天子之所以要求重審,原因就是這個案子中出現了縣衙沒有配備的軍弩,必須要給天子一個交代。
所以這次房琯的查案重點就是軍弩,隻不過他沒有告訴衆人。
這時,縣尉王彬道:“有個麻煩事,當時的三十二名捕手都逃掉了,找不到他們。”
房琯一怔,“爲什麽逃掉?”
“估計是害怕承擔責任,都逃出去避難了。”
“鄒縣丞,是這樣嗎?”房琯又望向縣丞鄒鞠。
鄒鞠躊躇一下道:“當時是逃掉了,但下官昨天統計了一下,發現有不少人又回來了,一共找到了十八名捕手。”
房琯點點頭,“十八人已經超過一半,足夠了。”
鄭昂惱火地向大理寺司直程曉望去,他眼中意思就是在質問,‘這就是你們的人嗎?到底在幫誰?’
程曉也一臉愕然,他也搞不清爲什麽鄒縣丞會幫對方說話,難道這些捕手有問題,并不是真正的捕手?
可如果是這樣,縣尉王彬就不會說找不到了。
這裏面倒底發生了什麽事?
房琯敲敲桌子,提醒衆人道:“就這樣吧!今天時間還早,先詢問十八名捕手,明天再去現場。”
房琯又吩咐縣丞鄒鞠道:“鄒縣丞,麻煩你先去把十八人都集中帶過來。”
“下官遵命!”鄒縣丞匆匆走了。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劉彥問道:“請問房侍郎,調查死者和受傷者,是所有人都要調查嗎?”
房琯看了看名單道:“人太多了,挑三成吧!”
劉彥又笑道:“怎麽挑,挑哪些人,也比較講究,卑職有個公正的辦法,房侍郎可想聽一聽?”
房琯有點瞧不起由吏員提拔起來的彭海鹽,但他對劉彥這種科班出身、正統的文官還是很尊重,他笑着點點頭,“劉判官說來聽聽?”
劉彥笑道:“我看名單上都有編号,那就搖簽吧!搖到誰就是誰。”
“這個辦法不錯,很公平!”
房琯贊許地問另外兩人道:“兩人的意見呢?”
鄭昂和程曉對望一眼,對方這一招确實讓他們無話可說,事實上,隻要房琯支持,他們反對也沒有用,房琯是刑部侍郎,是主審官,他的一票相當于兩票,隻要他站在京兆府一邊,大理寺和禦史台反對都沒有用。
“卑職支持抽簽!”程曉率先表态。
鄭昂無奈,隻得點點頭,“卑職不反對!”
方案已經确定下來,這時,十八名捕手也被帶到堂下,這些捕手都是受到了縣丞和縣尉的欺騙,他們并沒有看見兇手殺人,他們一直以爲是民衆互相踐踏,導緻大量傷亡,都害怕承擔責任,紛紛逃到外地躲藏起來。
現在他們才知道兇手另有其人,既然如此,捕手們自然也要給自己讨個清白。
房琯走出來,看了一眼衆人,回頭問縣尉王彬,“他們都是本縣捕手嗎?”
這些人都是鄒縣丞帶來的,王彬不敢說謊,隻得點點頭,“正是!”
“我來問你們,你們中誰是捕頭?”
其中一人舉起手,“卑職是捕頭!”
“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叫吳豐,本縣人!”
房琯點點頭,“你們中間有多少弓手?”
吳豐舉起手,另一名捕手也舉起手。
“弓手一共就你們二人嗎?”
吳豐躬身道:“啓禀使君,我們不是鄉兵,不配弓弩,兩名弓手隻是備用。”
“哦?你不提醒我都忘了,還有鄉兵?”
縣尉王彬吓一跳,懷疑到鄉兵,他就難脫幹系了。
他連忙解釋道:“啓禀使君,本縣有一百五十名鄉兵,但隻留幾人看守城門,其他鄉兵都集中在州治馮翊縣,由州府都尉統領,這是朝廷的規定。”
鄉兵就是地方州兵,每個州大約有千人左右,打擊盜賊,維護治安,由州府的都尉統領,各州府的都尉和校尉,其實就是權貴子弟們晉升的階梯。
先去皇宮當侍衛,當了七八年侍衛,混到一官半職,然後就派到地方州府統領州兵,出任實缺官,這樣既能把地方州兵控制在朝廷手中,又能解決權貴子弟的仕途問題,可謂一舉兩得。
最後再找關系,進入正規軍隊體系,一步步向上走,元素、獨孤烈、宇文靖等等高官權貴都是這樣走出來的。
房琯沒有再追問鄉兵之事,他對十八名捕手道:“明天一早,我們要去現場查看,你們也要跟去,我需要你們複原當時的情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