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中午時分,同樣在光宅坊的山水大酒樓三樓雅室内,楊铦也在請宇文靖飲酒。
宇文靖官任兵部尚書,聽起來很高大上,其實并非如此。
兵部尚書名義上是兵部主官,但它又是一個很尴尬的職務,一般的兵部日常事務由侍郎負責,重大軍國政務相國才是主導,輪不到尚書。
如果需要向上申請批複的奏折,并不是遞給尚書,而是由兵部侍郎交給尚書左右丞,至于兵部内的人事變動,那是吏部的職權,尚書也沒有權力過問。
總之,兵部尚書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很尴尬懸在空中,完全是一個擺設職務,當然不光兵部尚書,六部尚書都一樣。
但尚書也有優勢,那就是等級高,正三品高官,和相國、大将軍等同階,一般提拔相國,往往就會首先考慮尚書,說到底,六部尚書就是相國的候選人。
宇文靖主動給楊铦斟滿一杯酒,關切問道:“剛才楊侍郎所說,提拔一個軍方出身的高官爲相國,這個消息屬實嗎?”
楊铦端起酒杯笑眯眯道:“當然屬實,這是虢國夫人傳出來的消息,怎麽可能有誤,增加三個副相,實行政事堂制度,宇文尚書難得就沒有想過軍方代表會是誰嗎?”
楊铦知道楊家将有一人要入政事堂爲副相,他當然以爲是自己,楊國忠被貶爲益州長史,還不到一年,怎麽也輪不到楊國忠。
這兩天楊铦興奮之極,做夢都想着自己當相國之事,他今天也是按照虢國夫人的要求,和宇文靖談一談,給宇文靖一點暗示。
“難道聖上的第三人選是考慮我嗎?”宇文靖激動得倒酒的手都顫抖起來。
“聖上還沒有宣布,具體是誰,大家都不知道,不過條件擺在這裏,要出身軍隊,同時也要有足夠的文官資曆,能勝任相國,宇文尚書考慮一下吧!朝中有多少高官符合這個條件?另外,胡人不考慮。”
宇文靖腦海裏迅速搜索,關隴貴族中符合條件的就隻有自己,其他都是軍職,沒有文官資曆,地方上倒有幾個資曆深厚的,比如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洛陽留守張齊丘、河東節度使韓休琳,但他們入相都還差了一點朝廷高官的資曆。
宇文靖忽然明白了,這個相位完全就是爲自己量身打造,難道是天子給自己的獎賞?
楊铦壓低聲音笑眯眯道:“夫人說,隻要你竭心盡力幫助楊家扳倒李林甫,右相歸楊家,左相歸你!”
宇文靖腿一軟,坐不住了,他忽然有一種跪在地上賭咒發誓的沖動。
下午時分,張均失魂落魄來到驸馬府,找到了他的兄弟張洎,張洎娶了甯親公主爲妻,官任太常卿。
内堂上,張洎聽完兄長的訴說,頓時埋怨他道:“楊慎矜差點因爲谶書而死,教訓擺在這裏,你不吸取,反而把谶書藏在外宅書房,還亂寫什麽心得,這不是取禍之道嗎?”
張均滿心委屈道:“我養韓氏已經七年了,從未有人知道,我怎麽會想到李林甫忽然間就查到了。”
張洎恨兄長的大意,痛心疾首道:“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就知道!這種事情知情者一般都會睜隻眼閉隻眼,沒有人找伱麻煩罷了,關鍵是你參與楊家栽贓李林甫的孫子,所以他就對你出手了,這是用腳都想得到的事情,你還不當回事。”
張均心中懊悔萬分,半晌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有辦法了,所以才來找你幫忙。”
張洎着實很無奈,涉及谶書從來都是大罪,而且株連極廣,一旦兄長因谶書被問罪,自己也會被牽連,而且父親的身後之名也會被毀。
張洎負手走了幾步,又問道:“你能确實是李林甫得到了谶書?”
張均搖搖頭,“我不能确定,但他既然提到了永達坊,我想也隻能是他了。”
“萬一不是他呢?”
張均也不知該怎麽說才好,就在這時,管家在堂下道:“啓禀驸馬爺,府外來了一人,說奉李相國之令,給驸馬爺送幾件禮物。”
張洎和張均對望一眼,張洎連忙問道:“東西在哪裏?”
“東西擡進府了,是口大木箱,那人已經走了。”
“把木箱擡過來!”
不多時,兩名家丁擡來一口箱子,張洎快步走出内堂,親自打開箱子,兄弟二人都同時愣住了,箱子裏正是白玉三寶,白玉屏風,白玉麒麟和白玉鎮尺。
上面還有一張素箋,張洎拾起,上面寫了一行字,“君先人之物,吾偶然得之,特此奉還!”落款正是李林甫。
張洎和張均面面相觑,張均不解道:“李林甫是什麽意思?”
張洎半晌苦笑道:“這是先禮後兵,給我們一個人情,如果我們不領情,谶書案就事發。”
“莫非他是想用谶書來控制我們?”
“我也看不透,或許他隻是不允許你向楊家靠攏吧!至少他現在不會用谶書發難。”
張均點點頭,“既然看不透他的意圖,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張洎沉思片刻又道:“但有一件事,你要去做,讓張岩向李邺道歉,這件事很重要,必須要做。”
宇文靖的官房也在兵部,位于兵部最裏面的一間小院内,平時也沒有什麽事,就是喝喝茶,看看《邸報》,天子已經五六年沒有開早朝了,也沒有什麽朝議内容要準備。
說起來宇文靖也快六十歲,再過幾年,他就該申請仕,回家養老了。
不過今天中午和楊铦的一番談話,使宇文靖興奮萬分,他心中快要消泯的雄心壯志又再一次被激發起來。
宇文靖回到官房,剛走到院門口,隻聽院子裏兩名從事官在閑聊。
“這下子宇文尚書要倒大黴,罷官免職都是輕的,搞不好爵位都要被剝奪!”
“可不是,太惡劣了,光滅門案就有三起,養了一個惡魔啊!”
宇文靖聽得汗毛倒豎,快步走進院子,怒斥道:“你們在說什麽?”
聲如雷鳴,兩名随從吓得手足無措,連忙站起身低下頭去。
宇文靖一把揪住兩人,惡狠狠道:“我剛才聽得清清楚楚,我要倒什麽大黴,快給我說!”
一名從事戰戰兢兢道:“我們聽到一個說法,禦史台上書彈劾尚書,縱孫行兇,惡貫滿盈,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朝廷都傳遍了。”
宇文靖瞪大了眼睛,禦史台彈劾自己?
他頓時急道:“我縱什麽孫?”
“好像是您的孫子宇文嗣武,他做了很多不良之事,我們都聽說了。”
宇文靖頓時張大了嘴,他忽然明白了,在這個關鍵時刻,李林甫出手了。
下午時分,禦史台傳出一個轟動朝廷的消息,禦史台彈劾兵部尚書宇文靖縱孫行兇,戕害無辜百姓。
這個彈劾來得太及時,天子李隆基剛剛草拟了三個副相國人選,但還沒有公布,他準備明天上午和現在的兩個相國商讨一下,然後正式發布。
沒想到三個候選人之一的宇文靖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被禦史台彈劾了。
李隆基又不露聲色将草案名單放回了抽屜,靜觀其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