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時分,禦史中丞楊國忠和侍禦史吉溫來到了宣陽坊楊慎矜府宅前。
起因是楊國忠對戶部侍郎楊慎矜添加一個新的罪名,有人告發楊慎矜涉嫌操弄谶緯,是楊慎矜從前的侍妾。
楊國忠向天子彙報後,李隆基特批了對楊慎矜府邸進行搜查,查找證據。
此時,李岱的重新審問還沒有開始,那麽他之前的證詞還沒有被推翻,仍就有效。
楊慎矜還是處于一種被停職羁絆狀态,有罪和無罪之間。
不過侍妾明珠對他的告發殺傷力很大,如果内容詳實,加上其他人的旁證,便可直接将楊慎矜定罪,甚至不需要證據。
不過罪名可以輕一點,畢竟侍妾明珠舉報的各種巫術不涉及謀反,隻是比較荒誕,有失官德體統。
可如果搜到谶書,那性質就不一樣了,谶書一般都有舉王謀反的内容,罪名就會重得多。
“楊中丞,卑職總覺得這裏面有件蹊跷之事!”
侍禦史吉溫一直是李林甫的心腹,他天寶初年還是新豐縣丞,被李林甫看中,一步步将他提拔起來。
李林甫看中了他奸詐狡猾和心狠手辣,一旦被吉溫盯上的大臣,無不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朝中一直把他和另一名酷吏羅希奭并列,稱之爲羅鉗吉網。
楊國忠對這位吉禦史也頗爲看重,一方面自然是吉溫能力出衆,什麽事情交給他,自己可以高枕無憂。
另一方面是吉溫自身家族沒有底蘊背景,完全是靠依附權勢而生,他今天依附李林甫,明天也可以依附自己。
更重要是吉溫很聰明、有眼力,從不和楊家作對,聰明人誰不喜歡?
楊國忠笑道:“吉禦史覺得哪裏蹊跷?”
吉溫緩緩道:“李岱案中有金龍入閣,楊慎矜案又涉及谶緯,卻沒有找到一個涉案方士,在整個案情上缺了這個重要的一環,就有漏洞了。”
楊國忠感覺吉溫是在提醒自己,他便試探問道:“假如這個方士已經逃匿,吉禦史有辦法嗎?”
吉溫呵呵一笑,“逃匿去抓捕就是了,管他死的活的,隻要補住這個漏洞,案子就坐實了。”
楊國忠立刻明白了,點點頭,“多謝吉禦史提醒,我這就派人去抓捕!”
吉溫笑而不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天子要對李林甫下手了,自己又何必綁在一棵瀕死的枯樹上。
兩人來到楊慎矜府宅前,五百名搜查士兵已經列隊整齊,他們是從千牛衛中臨時抽調出來,就算千牛衛大将軍也無法暗中交代。
五百士兵已經沐浴更衣,且嚴格搜身,這種搜家制度一直被嚴格遵守,哪怕是兇殘狡詐的吉溫也要遵守,說不定哪天就搜他的家了。
“楊中丞,卑職給你說一下,搜家有制度,咱們不能進去,隻能由專門的搜家士兵進府。”
他又壓低聲音對楊國忠低聲道:“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能保證搜家之事不會落在自己頭上,所以大家都須遵守制度!”
楊國忠也覺得有道理,便點點頭道:“重點是搜查他的書房,機密東西一般都藏在書房内!”
“卑職也這樣認爲!”
五百士兵開始進府搜查,翻箱倒櫃,掘地三尺,十幾名士兵負責搜查書房,信件全部裝入專門的書信袋,書籍也被仔細翻了一遍。
忽然,一名士兵大喊:“這裏有問題!”
士兵紛紛圍上來,隻見書櫥背後露出細細一條異樣的木色,衆人移開木櫥,隻見櫥子背後挂着一隻木盒。
士兵打開木盒,裏面是一本書籍,士兵當即登記編号,裝進了紅色搜查袋,表示重要可疑物品。
府外,吉溫還在和楊國忠閑聊,這時,爲首将領出來,抱拳道:“啓禀楊中丞,啓禀吉禦史,士兵在書房内發現一個暗盒,裏面有一本書,據說有點像谶書,已經編号收查。”
楊國忠心中暗喜,呵呵笑道:“大家辛苦了,争取中午前搜查結束!”
李岱已經不在天牢地下監獄,而是轉移到大理寺的一間單獨院子,屬于軟禁監獄,倒不是優待李岱,而是天子同意再審,那麽李岱便轉爲嫌疑犯狀态,不定罪,但需要控制人身自由。
下午時分,由禦史台進行了第一次提審,禦史中丞王珙親自審理此案,王珙是河東名門王氏家族子弟,深得天子李隆基器重。
他出任禦史中丞雖然是李林甫推薦,但王珙并非李林甫黨羽,而是李林甫的盟友,不過今天李林甫并不指望他能偏向自己的兒子,但至少希望王珙能夠公正,能夠避免兒子再中幻術。
果然,沒有了幻術幹擾,李岱堅決否認自己縱火燒毀戶部文書庫,也堅決否認自己和楊慎矜有任何關系,同時也否認桌案下搜到的紙龍和自己有關。
被告人否認一切再正常不過,從來沒有誰會主動承認自己有罪,對于普通百姓則是直接動刑,酷刑之下不得不承認自己有罪。
但李岱是朝官,隻是處于停職狀态,何況他還是相國李林甫的兒子,不可能用刑,那就必須找證據證明李岱涉案。
首先是人證,之前是守衛士兵證明李岱當時在戶部文書庫,但這個人證被王珙否決了,戶部員外郎出現在戶部庫房很正常,就像不能說士兵在軍營附近,就認定軍營失火是士兵幹的,一個道理。
除非士兵親眼看見李岱舉火把點火,這才能叫人證。
其次就是證據,要抓到火龍操控者,然後火龍操控者拿出證據來證明李岱涉案。
最後王珙發現唯一能指證李岱是嫌疑人的物品,就是他桌案下的幻術紙龍,它居然成了呈堂證據,那就需要李岱證明那箱幻術紙龍不是他的。
楊慎矜也被軟禁在大理寺官房内,一連兩天,他都沒有好好睡上一覺,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尤其當他得知,朝廷改用了谶術來控訴自己,更讓他驚恐不已,什麽戶部虧空他不怕,他根本就沒這回事。
但谶術他害怕,他确實喜好谶術,甚至有點沉溺其中,曾經常和史敬忠讨論天象,以斷定大唐政治走向。
他甚至還一度相信隋朝會重新崛起,現在朝廷居然抓住他谶術這件事來問罪,讓楊慎矜惶惶不可終日。
這時,門開了,有一名老獄卒進來給他送飯。
老獄卒将一隻隻食盒放在桌上,又把舊食盒收走,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楊慎矜一眼,敲了敲其中一隻食盒,轉身走了。
楊慎矜看到了獄卒的眼色,待他關門走了,楊慎矜連忙上前打開那隻食盒,裏面是滿滿的米飯,他用筷子挑了挑,果然從底部挑起一張紙條。
他拿着紙條走到窗下打開,裏面隻有一句話,‘書房搜查,沒有谶書,僅有曆書。’
楊慎矜将紙條吞進肚子裏,想了想,他漸漸有點明白了。
一定是自己家被搜查了,有人事先放了一本谶書,但士兵沒有搜查到谶書,隻搜到一本曆書,楊慎矜想起來了,他的書櫥裏是一本北朝曆書。
那是北周書法家趙文淵親筆抄寫的曆書,自己才把它收藏起來,難道是有人暗助自己,把谶書換成了曆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