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首鎮屬于直隸省大名縣管轄,以鎮南邊山腰有一座靈首道觀得名。
1923年,中華民國十二年,靈首鎮六月中的雨水特别多,老天好似被捅了一個窟窿似的,白天天色陰沉沉,一到天黑就不停下暴雨。
“真倒黴,已經十幾天沒有見到太陽了,山路泥濘,好久都沒法上後山采藥賣錢了!”夜裏,靈首道觀中一個年輕人在輕聲抱怨。
年輕人名叫陳冠,今年剛剛二十歲,頭上留着闆寸并沒有束長發帶簪,身上也是普通的破舊衣服并非道袍,顯然他不是一個出家的道士。采藥關乎他的肚子問題,難怪他要抱怨。
陳冠是個孤兒,從小由老道士養大,老道士先前是靈首道觀的唯一道士,可惜在民國元年就死了,那年陳冠才八歲,再次成爲孤兒,老道士還未給陳冠正式行傳戒出家儀式。
“你天資詭奇,日後自有自己的造化,與我沒有師徒之緣!”老道士到死都在歎息:“不過,我死後,這靈首觀一脈就隻有你一人了。”然後他又冒出一句奇怪的話:“哎,不知道這一朝的氣運如何啊?”
這靈首道觀破爛不堪,隻有三間勉強稱得上房間的殿,中間正殿中供奉着一尊道象,道象三米多高,是一羽客真人矍然獨立,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月了,全身灰撲撲的沒有神氣,隻有道象的眼睛還十分清晰深邃,眼神淡然遠望,飄飄然有出塵之意。
道觀左邊是以前老道士起居室,現在空着。陳冠住在右邊房内,窗戶破爛,屋頂漏雨,然而好歹他有了這個安身立命之地,是慢慢長大了。
陳冠房間内除了一間破床,便是上百本書,爲老道士留給他的,什麽《黃庭經》、《靈寶洞淵神咒經》、《靈寶經》之類的,甚至還有一些上溯漢代道家典籍,都是用現下早不通用的小篆或隸書寫的。
老道士在他小時候就教他說話認字,陳冠這獨居十幾年,早已經将這些書看得千遍萬遍,對于淨心咒、淨口咒、淨身咒一般的道士早晚必修課他甚少修持,反而其中他學得最好的當數《道藏風水》,《抱劄子》,《肘後方》等,畢竟,他是要靠這些吃飯的。
靈首道觀破破爛爛,鎮上居民平時從未想起過四五裏外單獨存在這個破舊的道觀與沒有出家的道士陳冠,隻有白喜事的時候,請陳冠尋龍點穴踏風水,或者在有居民生病時請陳冠給點草藥,這是以前老道士所精通的。
幸好陳冠在老道士死後五六年間,鑽研老道士傳授的加上自學運用,也懂得了五六分,因此在他十四歲爲鎮東頭的白家太爺選中一塊上好的風水陰宅“金魚露清穴”後,他算是正式出道,加上采山上的花草中藥賣到鎮上中藥堂,他不再靠以前老道士遺留下來的很少很少的大洋過活。
在完成尋找陰宅或送草藥這些事情之後,鎮上居民往往在給陳冠兩個大洋的時候,也送上一大口袋白米或者蔬菜,富裕家庭還會送上一些肉類,這樣陳冠雖然住在破破爛爛的靈首道觀中,還不至于餓死山下。
隻是,很多時候,陳冠都是想不明白:“靈首觀簡直破破爛爛,不知道老道士當年苦苦在此守了一生,圖的是啥?”
“老道士說我資質不凡之類,有什麽用?這些留下來的道經難道就是修道成仙的秘笈嗎?我可一絲都找不到修行的竅門法訣啊!我按照這些書上所記載的口訣之後打坐練氣,體内是完全沒有一絲氣流。”
“哎,看來傳說中修道渡雷劫成爲玄門高手,于我也是天方夜譚了!”
現在民國外面的世道是各省各派的軍閥月月在打仗,北京的北洋政府名存實虛,換代非常快,他在甯靜的山下破道觀過着小日子,無欲無求,心情原本平靜,然而這個月中卻是被打亂了。
鎮上居民都在抱怨最近天天下雨,害得他們不能出去下田上地,抱怨老大爺,但是隻有陳冠才在詫異:“這雨,來得好古怪!”
他曾聽老道士說起過,也看遍道經記載,天晴下雨都乃是有正常程序步驟,一般下雨之前有那雷神,電神,風神,雲神齊到,聲雷布雲之後才有雨水降落。
然而,這些天的雨都是突然就下,沒有刮風聚雲,打雷閃電!
“六月天,下怪雨,有高人鬥法或妖孽橫行!”陳冠一想起老道士神神秘秘說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話,就渾身發冷,不去想他了。
這天,天氣突然放晴,靈首觀中已經沒有米了,陳冠就下山買米,回來路過鎮子南頭王家茶攤時,聽見駐守靈首鎮的官兵連長李鎮北與手下四個官兵一邊喝茶抽煙罵天氣,一邊在與王掌櫃讨論時局:“聽北京那邊傳來的消息,海那邊的小日本一直對于我們國家觊觎着呢,說不一定哪天就要打一仗!小日本,從幾十年前的海戰霸占了幾個島嶼之後一直狂妄得很!”
王掌櫃忙是問道:“我們隻知道日本人勢力滲透到東北三省,難道已經要過北京了?”
李鎮北出身山東,身材魁梧,是典型的彪形大漢,不過他駐紮靈首鎮卻也算得上不犯百姓,鎮上居民都傳說他槍法奇準,一百米外有野兔跑過時,他随手一長筒毛瑟手槍,直接斃命。
他有些不耐煩,皺着眉頭狠狠的吸了兩口煙,然後說:“這幾年東北那邊的張督軍倒是硬氣,對付日本人有自己的一套,沒有讓日本人占到多少便宜!日本人明面上不敢動手幹啥,但是陰下裏,還是在蠢蠢欲動!聽說上個月,日本人趁張督軍重點進攻北京,突然出手将東北的九頂鐵刹山上的鐵刹觀給炸成粉末,裏面的道士全死了!而且還聽說不是日本軍隊動的手,是什麽忍者浪人!”
陳冠聽過這李鎮北說過很多次張督軍,知道這是東北的一個悍匪枭雄,聽說他狂妄無比,叫嚣着要在幾年之内攻占北京,要成爲北洋政府的陸海軍大元帥,廢除現在名義上短命的民國大總統,要實際上成爲民國真正掌權的大總統,隻是不知道即便他坐上江山,又能坐幾時?
不過他倒也不是完全之時吹噓,就今年以内,已經兩次自任總司令,率十幾萬萬名奉軍官兵對北京直系軍隊發動總攻。至少現在東北三省完完全全是張督軍說話算數的了。
喝茶的一個鎮上居民奇怪問道:“我曾跟着縣裏的中藥堂的張當家去過九頂鐵刹山下收購人參,那鐵刹觀最是破爛普通,隻有四五間房子幾個道士居住,日本人要搶錢财的話,怎麽會選中蓮花觀?”
李鎮北擔心的是:“聽聞日本的忍者最是詭異,上天遁地無所不能,然而他們一向也是修行中人,大多飄然世外,怎麽現在與軍人同流合污了!我倒不怕與日本軍人真刀真槍的幹,但對神出鬼沒的忍者,卻真有幾分害怕!”
陳冠在外面聽在耳中,卻是心中一動:“鐵刹觀以九頂鐵刹山的名字爲名,隻怕是整個山脈的脈眼所在,說不一定鐵刹觀中藏有整個九頂鐵刹山的鎮山之寶,那些日本忍者才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去搶劫一空!”
“隻不知道日本忍者搶了什麽寶貝,離開中國沒有!”
他正想着,眼睛順勢看着地上,突然發現地上的自己影子被一片陰影蓋住,那片陰影還在緩緩移動。
“大好晴天,沒有烏雲,是什麽東西?”陳冠忙是擡頭,陽光有些刺眼,天高大約三四裏遠處有一黑色不明物體在緩緩飛行。
陰影過在茶攤上的李鎮北時,李鎮北也看見了,不由擡頭:“這是什麽鬼東西?”
“是飛機嗎?”王掌櫃擡頭興奮搓搓手問道:“飛機是啥玩意,隻聽你們說過,我一次也沒有看見過。”
李鎮北吐出嘴裏的煙蒂,搖搖頭:“飛機飛行時有響聲的!這不是飛機!我們鎮不是飛機的飛行經過路線!”他看見陳冠也在邊上,不由問道:“小道士,你人年輕眼神好使,看那是什麽東西?”
“我也不認識,不過好似是一隻鳥!”陳冠慢慢說。
李鎮北卻不贊同:“飛得那麽高,還那麽大一團,怎麽會是一隻鳥?我們靈首鎮最大的老鷹都不能飛得那麽高!而且如果飛得那麽高的話,看起來隻有一個米粒大小吧!”
這一點陳冠卻點點頭,他明白如果那真的是一隻鳥的話,至少這頭鳥雙翅展開飛行時,得有兩丈多三丈來寬!
鎮民都是議論紛紛,陳冠見與己無關,就回靈首道觀,剛好與那頭鳥飛行的方向一緻。
過了十幾分鍾,太陽被烏雲遮擋了一下,鳥的影子不見,陳冠爬到半山腰再擡頭時,這回看得清楚很多,竟隐隐約約看見那頭巨鳥之上,還坐着一個人的樣子,隻是隔得如此遠,完全看得不清楚。
陳冠不由苦笑:“古人有記載修道高人有駕飛禽而走,難道真有此事?”
巨鳥不停,一會就飛得無影無蹤了。
國之将亂,必有異類禽獸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