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正感疑惑,卻見到周州一手托着兩隻鴨掌,一手從廚案上取起了一枚銀針來。
這根針,長七寸,和普通針灸用針差不多的粗細,在賽場燈光的照耀下微微顫動,柔若發絲一般。
比普通針灸用針更長,卻更軟!
這可不是普通的廚針啊,用來紮肉入味的廚針都是鋼鐵所制,而且足夠堅硬,可沒聽過有誰拿針灸用針當廚針使的.
這是要做什麽?
王盛海緊緊盯着周州,這根銀針是周州特别要求他準備的,他卻從沒想過周州會用在這裏。
廚師什麽時候能夠使用這樣的銀針了?
在衆人驚疑的目光中,周州将一隻鴨掌貼在掌心,另外一隻鴨掌放其上,另外一隻手輕輕一振,那根柔若發絲的銀針便似遊龍橫空,輕輕一折,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插入了疊放其上的那隻鴨掌!
“這”
王盛海頓時看得目瞪口呆,世界觀幾乎都要當場崩潰。
出妖了啊,就知道會是這樣,着家夥又出妖了!
去鴨掌硬皮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天下所有的廚師都會無視熱水燙脫會給菜品帶來的影響,因爲在大家看來,這就是唯一的方法。
誰能想到周州居然舍棄公認的方法不用,竟然不準備用熱水燙脫硬皮?
而且周州的心思簡直細膩到發指,在處理一隻鴨掌時,因爲擔心另外一隻會因爲時間過長血脈僵凝,竟然将其含在掌心,用自身溫度保持這隻鴨掌尚存的活性。
如此一來,疊放在上面的鴨掌處理起來何止難度倍增?而且看周州的意思,竟然是要用銀針刺入的方法,讓鴨掌外層的硬皮剝離!
這簡直就是一個瘋狂的想法,如此一來,就可以避免熱水燙脫給鴨掌帶來的不利影響,可是這真的能夠做到嗎?
就連王盛海都看的喉頭聳動,情不自禁地咽下口吐沫,暗暗爲周州緊張。
這一刻他險些忘記了周州是自己師徒的對手,竟然非常期待周州可以成功,畢竟這是打破業界公認的處理方法,是華夏勤行開天辟地的頭一回啊!
就見周州手中銀針刺入鴨掌後,仿佛是識途老馬、得徑速行,不一會兒就從硬皮與鴨掌連接的邊緣處探出了針頭。
衆人立即屏住呼吸,瞪圓了眼睛望向探出的針頭,在場者多是内行,隻要看清楚針頭的色澤,就能大緻判斷出周州用針是否得法。
如果隻是虛張聲勢卻實力不濟,銀針傷及了鴨掌的正常組織,那便可以宣告這種處理方法是失敗的。
反之,那就可以宣告廚師界多年公認的處理手法是錯誤的,至少也是比較低級的,恐怕包括孫得勝這種宗師在内,有很多人都要睡不着了.
是不是從此之後,大家不僅要學習刀功、雕功、炒功、火功,還要學習一門針法?
可是去哪裏學習啊,去中醫學院好像也不對口啊?
真是太頭疼了,這個周州也是,你說你比個賽就好好比,老是挑戰廚師極限做什麽,這不是跟俺們過不去麽?
這根銀針長七寸,哪怕是從硬皮蝦穿透鴨掌并且探出針頭,也要有寸許針尾留在外面,正在賽台上空的燈光照耀下,顫巍巍地抖動着。
就見周州屈起食指,對着針尾輕輕一彈。
“嗡嗡嗡——”
針尾顫鳴之聲在廚房内回蕩着,衆人先是吃驚,繼而是一臉的茫然,這
“這還是做菜麽這?”
“好神奇啊!”
“啊,我好像看到了一道即将出爐的,金光閃閃的菜!”
“滾,金光閃閃算什麽,這叫做仙音缭繞!”
孫得勝猛然睜大了一雙老眼,死死地盯着周州不放,這門針法好像有些熟悉啊
傳說中那位廚神前輩曾經在開國良相面前露過這一手,那位老人家好奇詢問,廚神前輩隻是笑着回道:“此針法雖然驚豔,比起您所做的事來,終究是小事,您又何必關心庖廚之事呢?”
“那位前輩說得有道理啊,這套針法的名字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足夠驚豔。
所以,它應該被叫做‘驚豔一針’吧”
想到這裏,孫得勝不禁搖頭苦笑,自己終究還是着了相,忍不住給這套針法起了個名字,這就是自己跟那位前輩的差距麽?
這個周州,他究竟是何來曆?
果周州現在對他說自己是廚師學校教出來的,孫德勝一定會當場暴走,這不是侮辱他的智商麽!
被周州連續幾次彈動針尾,銀針在鴨掌硬皮下震動不停,眼見得那銀針上方的鴨掌硬皮便漸漸凸起一條細細的針形痕迹來。
這個結果看起來無比玄幻,才會令衆人無不驚呼贊歎。
孫得勝卻清楚的知道,這是因爲周州認位極準,銀針才能從鴨掌下幼細的血脈探入,并憑借針體震動,一點點讓血脈隆起,從而讓這個位置的硬皮與下方的正常組織逐步剝離。
當這條針形痕迹隆起若一道小丘時,周州一手閃電般推向針尾,一手引住針頭,輕輕一抽,将銀針拔了出來,
此時銀針已經在他的另外一隻手中,周州更不稍瞬,而是迅速将銀針從另一側再次刺入硬皮下方,繼續彈動針尾、打通血脈,令硬皮隆起。
他的手法越來越快,眼見得鴨掌外層的硬皮下先後隆起了十幾條蜿蜒針痕,此時硬皮與鴨掌雖然還有很多粘連,但是關乎血脈的關鍵位置已經被周州全部镂空!
“我以爲自己的手法已經是登峰造極,說到熱燙脫皮,就算是孫得勝這樣的宗師、老行尊下場,也未必能夠比我做得更好.
本來事實也是如此,可誰能想到這家夥竟然不按理出牌,竟然不用熱燙脫皮的方法!
這個道理,我能跟誰去講?
鴨掌脫皮,居然還有這樣的方法,難道都是這家夥在睡覺的時候想出來的?
難道是他做夢夢到的?”
眼見周州放下銀針,用手輕輕捏起硬皮一角,猛地一撕,就将一片鴨掌硬皮撕落,然後又用同樣的方法處理别的位置,很快将一隻鴨子整治好,放入了黃酒中泡發。
人家也沒往黃酒裏添加什麽中藥、更沒有用什麽珍貴的‘蘭花蜜’,完全就是大賽組委會提供的普通黃酒,難道他就這麽有信心?
孫得勝暗暗歎息,心中無限感慨:“周州這個人真是太神秘了,難怪張周軒和胡靈九會對他如此看重,這小子日後前途無量啊”
周州去除鴨掌硬皮,手法别出心裁、舉重若輕,到了黃酒泡發這步,卻是普普通通,沒有什麽驚人的表現,讓孫得勝終于松了口氣。
這樣的感覺才對嗎,要是這小子處處展現神奇手段、打破常規,那還讓不讓别人活了?别說普通廚師,自己這個勤行宗師怕是都要被拍死在沙灘上了。
周州做完泡發鴨掌這個程序、當場封盆後,今天就暫時告一段落,登雲鴨這道菜就是如此的麻煩。
衆人頓時報以熱烈的掌聲,就連孫德勝師徒都忍不住真心爲周州喝彩,蘇柔更是把一雙小手都拍紅了。
“時間,明天上午的9點30分,繼續。”
周州報出了一個時間。
周州是結合了孫得勝的泡制方法,加入自己的改良、理解,才最後确定了一個時間,比通常的二十四小時要少大概45分鍾。
“明天這個時間,‘人登天梯、得見仙境’!”
留下一句莫測高深的話,然後飄然離去,這似乎才是‘小周菜刀’的主人應該有的樣子。
隻可惜周州不會用小刀雕刻木頭人,不會因爲自己給自己戴上了有色兒的帽子而黯然神傷,又不會邊喝酒邊沒命的咳嗽,所以未免有些遺憾。
蘇柔卻看得眼睛發亮,沒本事的男人裝逼會令人讨厭,有本事的男人可就不一樣了,那就是一種獨特的魅力啊。
——
‘人登天梯、得見仙境’!
可仙境中的美食,難道就沒有人間雛形?
如果想通了這個道理,孫得勝師徒或許就會明白這道菜的真谛,當然就算是明白了,估計他們也無法做得出來。
這道菜,難就難在是蒸出來的,你就是有驚天的炒功、火功也是白搭,因爲根本就用不上。
光是這一點,就将難住很多廚師。
蒸煮人人都會,可天下有八成的廚師卻從骨子裏看不起這種簡單的烹饪方式。
畢竟從人類烹饪發展史來看,煎炒烹炸也是在蒸煮之後,隻知道大鼎炖食的春秋戰國如何比得過宋明兩朝高度發達的飲食文明?
在很大程度上,飲食文明的代表就是‘煎炒烹炸’,至少在世界第一美食強國華夏就是如此,幾時見過有誰将蒸煮這種手段推向巅峰的?
周州也是彙集了多道頂級菜譜的百年經驗後,對華夏菜的理解已經隐隐超凡脫俗,成爲當世廚師中的有數者,才會融會貫通,有了這樣的理解。
他現在甚至有些懷疑,‘登雲鴨’之所以會失傳,多半與這道菜最後是采用‘蒸’法有關。
所謂‘炒功見分曉,觀火知高廚,蒸煮屬家常’,這道菜的難點既然是蒸,那功夫可就在蒸制之前了。
或者說就算對蒸制有所要求,那多半也要與前期的程序緊密配合,‘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爲廚者如治國、也如修身理德,這其實都是一樣的道理。
“其實人間的食材,本身都分爲先天和後天兩部分。
宰殺母雞取出的腹中卵蛋,這就是先天,烹饪得法,不是人間味道;等到雞生下蛋來,那就是後天了,雖然多了人間煙火氣,卻再也沒有了先天之妙.
這泡發的鴨掌,又何嘗不是如此?可惜很多人卻忽略了這一點。”
眼前這兩隻用黃酒泡發了近二十四小時的鴨掌漲大了足足幾圍,漲得如同小孩手指一般的粗壯,
按照孫得勝的做法,是要取出後先用黃酒沖洗,再用清水沖洗,然後抽出主骨負筋,一并舍棄不用,隻取鴨掌的那層皮來入菜。
可周州卻沒有這樣做.
“隻取鴨掌皮的爽脆口感,卻忘記了其中的先天之妙、之香,這不是舍本逐末麽?
可惜就連孫得勝這位勤行宗師居然也忽略了這一點,或者說是以他的手法,也很難做到?”
周州并沒有直接抽去鴨掌的主骨附筋,而是手掌虛握鴨掌,拇指和食指按在骨筋的位置上,仿佛在用力按摩。
看似按摩,其實是在用一種巧力,既不能損傷到鴨掌外皮,又要将已經被黃酒泡發到接近酥軟的鴨骨暗中捏開,讓其中爲數不多的骨髓,滲入鴨掌!
骨髓是‘内神之主、血脈源頭’,當爲先天!
而且周州的取法是讓其不離鴨掌本體、不與外物接觸,否則也會失了先天之妙。
隻有盡取先天,才可以做出周州所說的‘不屬于人間的味道’!
這種手法看似平淡無奇,其實是在用巧力捏出骨髓後,輔以‘傳說級洗菜技能’暗中透皮而入,就憑兩根手指分清鴨掌内紋脈絡,讓骨髓緩緩滲入。
“這家夥又在做什麽?”
孫德勝實在是好奇,也顧不得自己的勤行宗師身份了,像個求知若渴的小學生一樣,迅速走到了周州身邊。
“孫宗師,别着急啊,你這樣弄的我都分不清楚是你教小周還是小周教你了?”
張周軒老爺子哈哈大笑,往後幾年他可就指着這個樂了,爽啊!
孫得勝壓根兒就沒搭理他,宗師怎麽了?我這叫不恥下問,早晚還得跟小周成爲忘年之交呢,你管得着嗎你?都快七十了還隻是個國家級烹饪大師,你說你有什麽用啊?
哎呀?這小子竟然不是直接抽出鴨骨,而是在鴨掌下方開了個小口兒,手輕輕抖動了幾下,便抖出了一小堆骨粉來?
“我操!等等,我是宗師,怎麽能說髒話呢?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可是啊.這鴨掌外皮沒有任何破損,裏面的主骨卻變成了骨粉,他這是怎麽做到的?
他爲什麽要這樣做?”
孫德勝心中頓時冒出了無數的疑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