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肉夾馍開始,到今天的油爆雙脆,周州已經先後獲得七道頂級食譜,他發現這絕不是簡單的數量疊加,風格迥異的各種食譜間也會有着相互的交集影響,令他漸漸心生明悟,開始觸及廚道中最爲高深的境界。
沒有哪道頂級菜譜會直接教會他控制廚師們常常挂在嘴邊的‘鍋氣’,可是當他從容遊走在一道道頂級菜譜和曆代大師的百年經驗中,開始做出一道道令人稱羨的‘神級美味’時,一些原本晦澀難見的境界就像是一面被不停擦拭的鏡子,變得越來越明亮了。
崔正山刀功精妙、炒功一流,而且人又非常的聰明,所以在烹饪這道‘油爆雙脆’時創新式的爲豬肚、鴨胗留下了厚底,也正是厚底的存在讓他可以從容勾火入鍋、點材成兵,利用颠鍋和爆鍋的手法,讓這道菜達到脆響雙絕的境界,令吳九舌這種老饕都吃的停不下口來。
可是啊,厚底在帶給他更多施展空間的同時也就成了這道菜最大的瑕疵!在崔正山勾火入鍋後這些‘厚底’必然與鍋壁接觸時間最久,入味也最深!難免就要成爲這道菜中厚味所聚!
烹小鮮亦如治大國!如果類比治國,這些‘厚底’就如同是國家爲了某些地區繁榮發展而必需要放棄、犧牲的部分地區,就算放在一國大事中,也是難言之痛,何況是一道菜?
隻是在崔正山的高深廚藝下,已經變成了重味的厚底被其上脆響香濃的部分掩蓋住了,就連王海賓這種魯菜專家和幾位專業的美食評審都吃得贊不絕口,當場居然沒有發現問題所在。
可當過上一段時間,周州詢問大家還想不想這道菜了,衆人卻毫無對絕頂美食依依不舍的留戀,這其實就是因爲過于重味的厚底已經影響到大家的味蕾,才會初吃時無比驚豔,過後卻不再懷念。
這也就是周州說的,鍋氣亂了。
一道優秀的菜應該是鍋氣均衡,無過無緩,崔正山的這道油爆雙脆卻隻顧食客入口時的感覺,不惜違背常識留厚底、勾強火,這就是‘入了魔’,成了旁門左道。
崔正山顯然是一個聰明人,要讓聰明人明白終南捷徑不可取的道理,周州就要在他面前踏踏實實的走一遍。
沒有刷刷作響的刀聲,沒有刀刃斬切在砧闆上猶如仙樂般的迷人節奏,此時的周州垂眉凝目,輕輕提着菜刀,掌心如握雞卵,一下,一下,看似緩慢,卻非常精準的切割着砧闆上的豬肚和雞胗,與崔正山不同的是,周州走的是‘大衆路線’,留的是薄底。
張周軒老爺子和王海賓大師愣了下,緩步走過來看,當看到周州用麻布花刀處理過的豬肚和雞胗後,兩人的臉色都變了,目光也猛然收縮了一下。
每一份豬肚和雞胗的大小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的精準,上面的麻布刀痕看似雜亂,可當他們仔細查看過後,卻驚的險些叫出聲來,‘這絕對不可能!’
崔正山開始是帶着一絲隐隐不服的,可當他将幾塊豬肚和幾塊雞胗再次拼起來的時候,臉瞬間就變白了,他發現這些食材上的麻布刀痕居然天衣無縫地被連接了起來,就像是一張四通八達的交通路線圖!
“他他是怎麽做到的,明明是見他先分割食材,然後又在食材上施以麻布花刀,可爲什麽.爲什麽拼接後麻布刀痕卻是相互連接的!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刀功練到這種程度還是人嗎?”
“我老吳活了六十多年,被我挑過毛病的廚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将來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被菜刀隊斬死的;我見過刀功優秀的廚師簡直不要太多,可是這種刀功真是活久見,特麽完全是不講道理一樣啊!”
幾個評審也看傻了,吳九舌激動的跳來跳去,像是個收到情信的小姑娘,嘴裏嚷嚷個不停,似乎必須這樣才能表達内心的激動。
在大家仿佛見了鬼一般的目光凝注下,周州無喜無悲、仿佛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很快處理完食材後,點點頭,招呼已經是滿臉崇拜的幫廚将刷洗幹淨重新烤幹的鐵鍋拿過來,起火、入油,探溫,放入食材。
周州手中的炒勺在鍋中均勻的撥動着,淡淡的鍋氣代表着人間煙火從鍋中緩緩升起,可他卻仿佛一個不帶任何火氣的廚界精靈,全副身心都沉入了這道菜中,正在用心雕琢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沒有讓人眼花缭亂的勾火點材,張周軒老爺子卻看得雙目圓睜,他看到了炒勺正以一種隐含某種神秘韻律的方式在鍋中劃出完美的軌迹,看似緩慢,卻在每一次撥動間都能夠均勻照顧到每一份食材,他看到一臉平靜的周州腦後仿佛出現了某種光華,一個熟悉的蒼老面孔隐隐出現。
“前輩.”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張面孔是屬于藏都那位老前輩的,可是他卻在周州身上再一次看到了這位前輩的影子。
揉了幾下眼睛,張周軒老爺子發現周州腦後的光華已經不見了,但那真的隻是幻覺嗎?
絕對不是!後廚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王海賓、吳九舌、崔正山,甚至是魯味軒最低等級的雜工都在呆呆地望着周州。
王海賓長歎一聲,與張周軒老爺子目光交彙,兩人竟然同時想到了一個詞—‘返璞歸真’!
周州輕輕将鍋中的油爆雙脆倒入盤内,笑着看了衆人和崔正山一眼:“可以吃了。”
崔正山第一個搶了雙筷子,甚至顧不上油熱燙口,迅速夾了片豬肚尖送入口中,‘咔滋!’從他口齒間發出的響聲如春冰解凍、銀瓶乍破,瞬間就打開了所有人的味蕾。
這次筷子沒有打架,也沒人去厚臉皮争搶了,因爲第一口下去,就讓在場的所有人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頂級的美食就是可以讓人迅速安靜下來,也可以讓貪吃鬼變成一位神經兮兮的紳士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崔正山最先清醒過來,癡癡地望着周州,忽然變成了一個對眼兒。
“等等.我懂了,不是好像。”
對眼兒中接着出現了好多小圈圈。
“可是我做不到啊,可能永遠都做不到了。
這究竟是爲什麽?”
小圈圈漸漸濕潤了,崔正山嗚嗚大哭,傷心的就像是一個小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