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來遲的水鏡先生,搖着手中的麈尾,晃晃悠悠,總算到了一樓正堂,走到有間特意爲他開辟出來的位置,慢條斯理的坐下。
“啪!”一聲驚木響,滿座皆靜。
水鏡先生方緩緩開口,左手仍搖着麈尾,左手撫着灰白長須,細紋縱橫的面容含笑,眼風掃在座的人,落到二樓的白芷雅間時,臉上的紋路加深不少。
喝上一口有間備的茶水,唇齒生津,笑容更甚,觀者俱是如沐春風。
一樓二樓座下無虛席,盡是揚長了脖頸,宛如‘嗷嗷待哺’幼兒。
水鏡先生一搖三晃烏紗帽,“上回将故事說完了,今日與大家說一個,不一樣的。”
“卻說今歲立秋,天本無憂…”一句立秋,便将聽衆的思緒拉回了一個月前的事。
他們在京中飽食無憂,可保不齊誰家便有個親朋好友,便在那濮縣縣,最嚴重的牛角村裏也不是沒親的,痛失親友的聽客都拿出身上的汗巾,好擦拭眼淚了。
可水鏡先生卻說,“濮縣的慘狀,老夫也不願再提諸位的傷心事。提及此事,也是傷諸位之意,隻是那事兒便是發生在濮縣水患之後,故有此一說。”
可道一還是沒忍住撥開白芷間的珠簾,她覺得這樣能更好的看清外面。
二樓爲雅間,格着簾疏,瞧得不甚清晰,況且人家既有心坐在雅間,也是不願人叨擾,無禮的窺視也是一種。
即便在山上長大,道一也懂這個道理。
平日淩虛子與他們三人,俱是各住一間,還有往來住宿的香客,也教她明白,何爲私隐,何爲男女有别。
橫掃一圈發現并無同類,道一便将目光落在了一樓正廳。
一樓座下客品着有間的茶水,嘗着新出的點心,别提多惬意了,再有水鏡先生别有韻味的腔調,即便心中有傷有痛,也能短暫迷失,再者也不可失了風度,擾了他人的雅興。
個個與身旁之人,無聲笑着。
水鏡先生滿意的撫着灰白長須,“卻說濮縣一經受災,遍是哀鴻。當地流離失所的百姓,想讓死去的親人,得以安息,便尋來一位道士。”
道士。
道一慶幸此時沒有喝茶,可也沒好到哪裏去,一口點水哽在嗓子裏,艱難的吞咽下去,便見趴在門邊的道一,根本就忘記了房裏還有一人。
反而因爲提到了道士,熱切不少。
本來想提醒一下的,最後道一選擇沒瞧見。
“那位道人定然是一位德道高人吧。”
“怎麽可能不是!”
“你們且想想濮縣那麽多人受難,隻請了一位道人,能同時超渡這麽多人,可想而知他的道行有多高了。”
聽客開始将道士的形容幻想得十分厲害。
“啪!”水鏡先生又敲響驚木,有間再次雅雀無聲。
在衆人期盼的眼神裏,他徐徐說道:“卻不成想那道人是個年輕的,哎~~~”
“水鏡先生,那道人後來怎麽樣了?”
“對啊,怎麽樣了?”
水鏡先生歎,“那年輕的道人竟然是個帶有邪性的。”
“嘶!”衆人倒吸一口涼氣,“莫非他對其他人做了不好的事?”
“非也,非也。”
…………
“原來如此!”
水鏡先生将故事說得那叫一個一波三折,千回百轉,直教聽客爲之動容,以有人心中一片惡心,有人雙眼冒着金光的氛圍結束。
“王寺卿可真厲害,在京城就幫了不少人家的忙,未曾想出了京城,他還是那個王寺卿,順手都能救了一位小道士,大周有這樣的官,可真是我們的福氣呀。”
從屍體出現道一就感覺到了一種熟悉,再到後面,那不就是她的故事嗎。
她去年犯的罪,是被誤會看中了屍體呀。
哼,真龌龊!
水鏡先生又開口了,“可惜呀,這樣的王寺卿,上天不保佑他啊。”
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不等人催,就說道:“許是因爲救了那道人的緣故,去了一趟天牢,還摸了屍體,王寺卿自那之後便中邪了!”
“嘶!”
這比小道士變壞還讓他們難受,王玄之可是一個十足的好官。
雖當了沒幾年,但做的事,都是于人有利的,誰出事也不能他出事。
“咳咳.”被‘中邪’的人,嗆得不輕。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王寺卿是有上天保佑之人,你們可知他随手救下的那位道人,除了能相看屍體,他還會其他的手藝哩。”
“是什麽呀!”
“小道人能捉鬼驅邪呀,眼下大理寺可是将小道人供起來了。”
堂下哄笑一片,遂知水鏡先生在說天書了。
倚着門的道一,則是驚訝萬分,偏過頭問,“安道,水鏡先生是如何編排出來,你們将我供着的?”
“咳咳.”回應她的是接連不斷的咳聲,這人胡說八道什麽呢。
偏樓下的聲音不絕,陸陸續續傳來,王玄之生平第一回有些後悔了,他今日就不應當來有間茶樓的。
随着道一回頭的次數越來越多,王玄之靠着平生的修養,這才穩坐如泰山的。卻不見樓上樓下的人收斂半分,反而愈發興奮。
“安道,之前在濮縣的時候,當真不好意思呀。”道一有些羞愧,她今日才曉得,原來這人,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自己那一身的泥,想來讓對方十分的難受。
還有一路上都沒清洗過的馬車,難怪王玄之一路上都不願意下來。
王玄之望着她沒半分愧疚的眼神,“.事情既已過去,便不要再提了。”
“我曉得了,以後我就是大理寺的高人。”道一笑得可高興了,她笑得眉眼彎了彎。
可真是一位好寺卿。
此時道一無比贊同聽客們的話。
王玄之:興許真的要請個高人來看看,他當真中邪了。
“是,寺卿!”道一無比真摯的回應。
在水鏡先生的說完這個令人尴尬的故事時,又道:“今日有貴客臨門,老夫便再多講一個。”
他摸摸蓄着的長須,望着白芷間,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來,這才接着講新的故事:
“.卻那說将軍人雖死了,可魂魄仍留在宅邸,夜裏時常有人能撞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