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岔道,王玄之撩起車簾,“東亭兄,這并不是去楊家的路。”
楊東亭點點頭,“大伯這些年一直不在家中——便是學業上有什麽問題,我都是出城去找他的。”
道一聞言湊過去看了一眼,立刻又坐回了原處,恕她眼拙,條條大路都一樣。受到了一陣鄙視,她在心中又給陳夷之記下了,重重的一筆,她回瞪回去,咱們走着瞧。
王玄之了然,“難怪某去楊家拜訪,都不曾見過他,某常聽起大伯說楊家大伯,誇起來贊不絕口,卻是一直無緣得見。”他看着外面越來越荒蕪的景色,似是與幾人話家常一般,“某大伯曾說過,楊家大伯倘若有心,他與某阿耶,都要退避三舍,上一輩人中,當屬第一人。”
楊東亭亦是點了點頭,“正因爲如此,族老他們當年才會不甘心,想着若是他娶了家世相仿的女子,對楊家來說,定然會走向不可預期的高度,排在世家第一流。”
道一并未收起梅枝,而是拿在手上,帶着蕊娘聽兩人談話,她在意識中與其溝通,“小一師父,我從來不知他爲了我背負了這般大的壓力,當年隻以爲他不得空,便是厭煩了我,若是早知如此,我便不同他置氣了,想來那些小脾氣,無形之中,更令他十分難做吧。”
蕊娘心中十分不平穩,“若非要與我訂親,他又怎麽會和家裏人鬧得那般厲害,”她晃着梅枝,“我不想去見他了,他好不容易安生了十多年的日子,況且楊郎如今有了新的家庭,我隻會令他不開心,令他爲難。況且我如今是個罪人,不想同他再扯上關系。”
道一闆着臉,“他若是還惦記着你,娶了旁人,倘若你回去,自然能亂了他的心,亂了他的新家,此人也不值得托付,忘不了舊情,又何必結新歡,不過是多害人一個人罷了;倘若他真的忘了你,你是活人站他面前,也不一定能喚起他從前的美好回憶。”
又道:“何況一縷帶着執念的幽魂,無形之中害了那麽多的人命,将你忘了個幹淨的人,定然不會願意沾染上的,對你念念不忘的,又何懼世間流言。”
蕊娘沉默良久,她長長的歎了口氣,“楊郎真的是很好的人,他若是真的有了新歡,我應該替他高興才是,十多年過去了,能再親自見他一眼,已是萬幸了。”
她又十分無情的說,“你是否完成心願離開人世,是我的責任,你做了鲸的幫兇,還沒受到懲罰,因此我必須守着你,萬一你再附身到其他地方,又禍亂一方,我豈不是同樣成了罪人,”她沒得商量的說,“爲了不讓你禍害我,你今日必須得跟着去看,不然我現在就打散了你。”
蕊娘寄身的梅枝一頓,人能夠好好的活着,誰想去死呀,如今她隻是一縷因執念而留下來幽魂,雖說如今擁有的不是自己的身體,但她也能感知這個世界,已經很美好了,真被拍散了,連輪回轉世的機會也沒有了。
她幾乎是立刻就表示,“小一師父放心吧,就算别人不讓我去,我爬也要爬過去。”
道一冷冷的哼了聲,“早這麽乖巧不就好了,害我說了這麽多話。”她心裏卻是發着虛,水鏡先生說的書真管用,連女鬼都勸得動,回頭還得多去聽聽。
水鏡先生:懇求放過。
安化街全是青石鋪就,馬車很快便駛過,出了長安,經過一段官道,複又行過一段難行的泥濘,馬車颠簸得厲害,車裏的幾人都穩坐如泰山,反倒是馬車外面出了狀況。
“寺卿,蠻達暈得厲害!”馬車停靠在了鄉間小路邊。
幾人陸續下了馬車,站在遠處等蠻達嘔吐。
楊東亭好奇的看了眼蠻達,躊躇半晌,方才湊了過去,“聽聞你是一隻鳥怪,怎麽妖怪竟然還暈馬車的嗎?”
蠻達吐得水都快出來了,他自己都嫌棄身上的味道,這人是鼻子不好使麽,他忍住胃裏的翻騰,“一隻鳥本來就是在天上飛的,收了翅膀坐這颠來倒去的車,自然受不了——嘔——”驚起一地栖息的鳥兒。
楊東亭木着手腳回來了,“聽說橐蜚最後還是被你們烤了吃了,爲什麽這隻鳥兒,會逃過一劫,難道是因爲它的肉質不行,也對,安道兄同我們一樣,吃食上講究一些,也是正常的。”
蠻達都忘了要吐,他不可置信的回頭,他以爲此人與旁人,多少還有些不一樣的,沒想到他當人家是好人,人家隻想烤了它,與那不良帥有何區别。
陳夷之與楊東亭被它哀怨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就好似他倆始亂終棄一般。
王玄之咳了咳,“東亭兄也好這一口?”
楊東亭連連搖頭,“隻是好奇罷了,你留兩隻妖怪在身邊的理由。”
王玄之:“人分好人、壞人,妖怪亦是。它們并沒有違反《大周律》,自然可以在長安城裏生活,像個普通人一樣,可它們的身份被揭穿之後,并不能像正常人生活了。”
楊東亭自不會沒腦子的去指責對方,既然沒犯法,便不應該揭穿妖怪身份之類的,有些妖怪平時看着無害,可若是遇到事呢,随時都是一個隐形的危害,比普通人類傷害更大。若是他也會如此做的。
王玄之指了指那株梅花,“道仵作可以幫助它們,将來還能回到故裏,妖怪各歸其位,與人類互不打擾。”
楊東亭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他看着一言不發的道一,突然反應過來了,“道仵作不是單獨租了陳宅麽,既然妖怪不适合與人類生活在一起,怎的不跟着她生活。”
道一的面色有些僵,“.”她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開壺,真當她不想養麽,哎,還不是因爲——她想暢快的談一下自己的窘境,最後隻說了一句,“還不是因爲窮啊!”
王玄之摩挲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陳夷之抱着銀槍,心裏卻在想着,難道真是因爲他的租子收高了,導緻某人一年都是入不敷出的,回頭是降租子,還是給小二漲點兒束脩呢。
楊東亭忙起身道歉,“是某的不是,不該打聽這些事的。”
道一無所謂的揚揚手,“這有什麽關系,楊大郎君的好奇想必很多人都有,況且和我認識得久了的人,都曉得我窮得很,這不是什麽稀罕事兒了。”
楊東亭在今日之前,都停留在對方是個捉妖的仵作,好奇有之,僅此而已。今日見了面,卻發現她的本事遠不止如此,且爲人心胸豁達,倒是值得結交。
“寺卿,不若你們先行吧,我約莫是不行了。”蠻達癱倒在地上,大有賴在地上的架式。
錢小羊拉了他幾次,都以失敗告終,“你不是蠻蠻鳥,而是什麽蛇變的吧,滑不溜秋的。”
蠻達有氣無力的,“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錢小羊咬牙拖他,“.我真是敗給你了。”
楊東亭望了下天色,又看向了一旁的幽徑,“後面的路馬車隻會更難行,我們可以棄車而行,這條小路不能過馬車,某帶着小滿偶爾穿行過,比起颠簸的馬車,腳踏實地會好受許多。”
王玄之點頭,“馬車裏有幹糧,小羊你去附近打點水,蠻達吃點兒東西,你們就在馬車附近休息,等我們回來——”一羊一鳥齊聲應下。
“有勞東亭兄帶路了。”
楊東亭拱手,“樂意之至。”
‘啪嗒!’楊東亭再一次摔倒了,他再是淡定從容,此刻也不由得有些窘迫,“平日都是小滿做這些事,沒想到草兒長得這麽快——”
望見前面的房屋時,他幾乎喜極而泣,“馬上就到了。”
下午好呀,兩千五百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