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倒沒想到要讓朱溫派兵支援自家,雙方世仇,要不是黃巢是公敵,誰會來幫這個薄情寡義之人,讓段明玉作爲李克用的後盾,自然也是爲了防備朱溫以德報怨。所有段明玉壓力也大,時刻警惕這後方。
僞齊軍大營當中,火把獵獵而響。黃巢在中軍大帳。帳内帳外,滿滿的都是站着軍将,每人都是頂盔貫甲,火光搖曳,在他們臉容上拉出了長長的陰影,顯得分件的深邃。在大帳當中,四下蕭然,幾案木圖都撤了個幹幹淨淨。
隻有滿帳的軍将,端着酒碗,目光追随着最當中那個高瘦的身形。那高瘦的身形。自然就是大齊現在最後的期望,大齊陛下黃巢了。在唐軍面前憋屈那麽久,黃巢一直沉默淡然,麾下将領背後議論他如何怯懦,甚至說出更爲狂饽不堪的話,他都當作沒有聽見。仿佛還是太平悠遊歲月的一個皇帝一般。
但在此時此刻,黃巢站得筆直,負手而立,目光緩緩環視重将,身上眼中,無一處不迸着逼人的銳氣殺意!帳中所有人都肅然無聲,似乎在等待着什麽。直到帳外的安靜被打破,不管是何人。
帳外每個人口中都隻有兩個字:“來了,來了!”這聲聲低呼當中,就見黃巢,排衆而入。經過每一處,每個人都在他身上拍打一下,每個人的目光都殷切的轉向他。黃巢回到座位之上動也不動,目光如刀一般剜在一員将領臉上。這将領滿面塵灰,一副風塵仆仆模樣,他凝視黃巢一眼,頓時拜下,沉聲道:“李克用軍主力戰兵,已經在離俺們大軍不足十五裏處紮營,雙方哨探。已經接觸!”
黃巢淡淡開口,問道:“河東軍軍辎重上來了麽?”那将領頓首道:“如陛下所料,還在王河渡口處猬集,沒有跟上大隊!”
黃巢聲音一下淩厲了起來:“段明玉的宋州軍隊呢?”那僞齊将領的聲音也高了起來,直起身子大聲道:“宋州諸軍,處于河東軍西側,與河東軍軍相隔二十裏有奇。李克用騎軍很多,五萬有餘,現在敵我大軍之間,隻保持最爲微弱的接觸!”
這員僞齊将領終于忍不住重重叩在地,語調裏面已經帶了哭腔:“一切都如陛下所料,唐分兵兩路。互補聯絡,在俺們當面,就是河東軍。而河東軍戰兵主力,和他們的輻重也已經分割!”
黃巢臉上神色仍然沒有放松,大聲問道:“秦宗權所率領的蔡州軍精銳呢?”那僞齊将領仍然回答得飛快,幾乎是吼出來的:“秦宗權所領蔡州精銳。數日之前就已經離開汴梁北上。裹挾各地豪強。現在已徑直抵蔡州腳下,做養精蓄銳的打算。就算我們現在立馬征調秦宗權回返,他也趕不及了!”
黃巢猛的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大喊了一聲:“好,秦宗權真是好得很,竟然敢背叛寡人!既然如此,破敵必我大齊矣!拿酒來!”僞齊親衛早就預備停當,捧着一疊疊的碗分。另有人捧着酒壇。一碗碗的給每個側身其間的大齊将領斟滿。這糧食都是自保自家活命口糧。釀酒是大耗糧草的舉動,早就被明令禁止。這些将領,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捧着酒碗了。今日拿着酒碗,卻沒有一個人心思在這酒上。所有人都緩緩向前挪動,湧向黃巢。
軍帳之外的,都想擠到軍帳門口。黃巢手裏捧着酒碗,高高舉起:“列祖列宗在上,今有不肖子孫黃巢起兵反唐。在此竭盡血誠,但願以此身,爲大齊能稍延國詐!這最後戰事一起,黃某必不敢惜此身,稍有後卻,則全軍人人可斬黃某頸上頭顱!列祖列宗在上,但願英靈庇佑,衛此大齊,長存于世!”
他轉向諸将:“各位,請了!來日必勝!”僞齊将領,人人熱血上湧,扯開喉嚨放聲附和的大喊着:“必勝!必勝!必勝!”
黃巢和每個人都碰了一下酒碗,再走出軍帳,不管是那員将領,都和他碰碰酒碗,再溫言慰勉幾句。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黃巢身上,在這個時候,每個人都以黃巢能稍稍垂顧他一眼爲榮。
隻要黃巢一聲令下,讓在場諸将全部都去赴死。沒有一個人會皺一下眉頭!
而此時此刻,黃巢心中卻湧出了一絲難言的苦澀,“此戰必敗無疑,即使僥幸此戰取勝之後,這殘山剩水,剩下的英傑之士,還能苟延殘喘幾日?”這個念頭,在黃巢腦海當中緩緩滑過。但是他臉上卻露出了豪邁的笑意。在人群當中,高高的将酒碗舉起:“來日戰後,某家再與諸将。痛飲此慶功美酒!”
歡呼聲中,黃巢仰一幹而盡。然後重重的将酒碗摔在地上。而在場諸将每個人都學着他的模樣,将碗中酒水一飲而盡,然後重重摔破酒碗。此時此複,黃巢腦海當中想的卻不是如何破敵,而是怎樣爲自家安排一條後路了,但不論如何,軍心不能亂,決不能亂。
在這個夜裏,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滿渡口方向。在汴梁城中,一直在府中的朱溫,登上了自己府第的樓台高處,極目遠眺。隻能看見城外李克用軍營的燈火光芒,給黑黝黝的城牆仿佛鑲上了一道邊,他沉吟徘徊,久久不語。
“黃巢輸了,自然就沒有大齊了。要是黃巢赢了,這大唐,卻還是大唐麽,就該叫大齊了,我朱溫兩姓家奴,卻又該如何自處,如何自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