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郾城早已經冰雪料峭,下的雪能夠及腰高。而南面卻好像這冬日從未來過,到處是綠意盎然,暖意洋洋。
夏初一脫了披風,迎着馬上要落山的夕陽舒惬地伸了伸懶腰,開口問:“我們今天晚上就要到南疆去嗎?”
泷越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前面一座小城鎮上:“先休息一下,養足了精神,明日再去。”
“行。”夏初一也沒什麽異議,腦海裏浮現下面小城鎮的俯瞰圖,心裏想着正好嘗嘗這邊有什麽好吃的。
三隻白尾在城鎮郊區穩穩地落在了地上,那銮車連晃也沒晃一下,也随之停了下來。
泷越掀開簾子下了馬車,又小心翼翼地将夏初一扶了下來,兩人沿着大路朝着小鎮上走了進去。
“太平鎮。”夏初一看着腦海裏面晃過的畫面,将門口那三個朱紅大字認認真真地讀了出來。
泷越左右地看了下周圍,問夏初一道:“看出什麽來了?”
夏初一自己是不能看了,但是透過泷越的眼睛,她也将這太平鎮了解了個大概。
啧啧地吧唧了一下嘴,她感歎道:“這裏不該叫太平鎮,應該叫太平間才對!”
鎮子不算很大,但是也不小,但見整條街道冷冷清清,商鋪禁閉,樹葉雜草被風吹亂一地。
夏初一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很多房屋都門窗完好,有些商鋪的招牌都還是新的,不應該沒有人才對。
然而事實就是——這裏一個人都沒有。
泷越拉着她走到了一個小酒樓面前,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開口道:“老闆,給我們做一桌小菜吧。”
夏初一正想說泷越神經呢,耳朵微動,就聽見了屋中傳來的兩聲極弱的呼吸聲。
她随着泷越的目光一轉,落在了上二樓的木梯子上面。
一般的梯子都是木質懸空上去的,這裏卻好像是爲了更結實,所以用木頭實打實支撐起來的。這樣下面就會留有一個空間,平日裏可以用來堆雜物,危急時刻嘛,還可以用來躲避敵人。
泷越也不逼他們,扶着夏初一兀自坐下,将十五一提,直接地扔在了桌子上。、
夏初一沖着那藏起來的兩人道:“我們不是壞人,就是來吃飯的。兩位且出來吧,有什麽事情我給你們擋着就是。”
她這句話話音剛落,就聽見樓梯下面一陣響動,不一會兒,從裏面鑽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男人和一個差不多也是那個年紀的婦人來,看那樣子,像是兩口子,應該就是這裏的掌櫃的和老闆娘了。
那掌櫃的沖着兩位一拱手,開口道:“二位客官還是趕快走吧,這太平鎮最近不太平,留在這裏很危險的。”
夏初一撇了撇嘴,摸着肚子道:“可是我們都餓得走不動了。”
那掌櫃的顯然愣了下,随即沖着旁邊的婦人道:“去給他們炒兩個小菜吧。”
“可是,家裏的食物已經沒剩多少了……”那老闆娘顯然有些爲難,小聲地拉了拉自家丈夫的衣袖。
那掌櫃的輕輕地歎了口氣,沖着她一揮手:“去給他們做吧。”
夏初一多好的耳力,自然将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聽在耳裏,連忙地叫住他們:“我這裏有食物,你們給随便弄一下就行。”
說着翻找出郾城百姓送的那些東西,在幾人面前堆了一大堆。
那老闆娘頓時驚呆了,看着夏初一說不出話來,直到那掌櫃的催促了幾遍,她才連忙地拿了食材去了廚房。
泷越擡頭看向掌櫃的,一手在桌下按住夏初一的手,空閑的手一揚,沖着他道:“請坐。”
“那就打擾了。”那掌故的倒是不慌不忙地坐在了泷越的旁邊夏初一的對面,眼睛掃了他們一眼。
那神态落在了夏初一的腦海裏,像是探究像是評估,有些耐人尋味。不過她也注意到,這男人的臉色蒼白,眼帶血絲,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恕小的多嘴問一句,二位這時候到這太平鎮來,是來幹什麽的?”那掌櫃的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泷越回過頭來看了旁邊的夏初一一眼,淡淡地道:“求醫。”
那掌櫃的早就注意到了夏初一的異常,那一雙眼睛大而無神,說話的時候好像不知道望向哪裏,一看就知道有問題了。
“太平鎮這附近并沒有什麽名醫,再過去,可就是南疆地界了。難不成兩位是去南疆求醫?”
夏初一伸手将泷越一直望着她的眼轉到了别處,順口一句“是啊”,倒是回答得挺坦然。
那掌櫃的臉色一變,而後連連揮手道:“二位吃了飯以後還是趕緊地原路返回吧,南疆可不是好地方,可别去了就沒機會回來了。”
“爲什麽?”夏初一突地反手抓住了泷越,趕緊地問那掌櫃的。
泷越以爲小東西是緊張,可是仔細一看,她哪裏有絲毫慌亂了?分明就是興奮不已躍躍欲試的表情。
頓時輕輕地籲出一口氣,無奈地歎息。
那掌櫃的站起身來趴在門口左右聽了聽看了看,又将門上了一道栓,這才返回來小聲地道:“你們遠道而來,不清楚這邊的情況。太平鎮地處南疆邊境,雖然毗鄰南疆,但是因爲中間有一道天塹阻隔,所以也沒有人能夠從那邊過來。平日裏我們幾個小鎮互通有無,自給自足,日子倒也過得舒坦。可是這一切,都在一個月以前被打破了。”
夏初一連忙問道:“出什麽事了?南疆那邊有人過來了?”
那掌櫃的點了下頭。
夏初一頓時奇怪了:“不是說有天塹阻隔沒人能夠過來嗎?”
一說到這個,就好像勾起了那掌櫃的不好回憶,頓時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長籲短歎的,面帶濃濃悔意。
給夏初一他們送碗筷上來的老闆娘替掌櫃的回答道:“那些根本就不是人,是魔鬼!他們長着很大很大的翅膀和尖利的爪牙,到處抓人!我們這幾個鎮子裏面被抓的抓,逃的逃,都成了廢鎮了。”
夏初一注意到老闆娘的眼圈紅紅的,顯然剛剛在廚房的時候一個人哭過了,頓時忍不住問道:“那你們怎麽不走呢?”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那老闆娘就忍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裏面冒了出來,那掌櫃的連忙地起身去安慰了一番。
片刻,那老闆娘重新去廚房做飯了,掌櫃的這才開口道:“我八歲的兒子十天前也被那些妖怪抓走了,内人怕他回來了找不到我們,所以死活地留在這裏不肯離開。雖然知道那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既然都決定等了,那就一直地等下去好了,大不了我們兩個也被抓起來,正好和兒子團聚了。”
說着那掌櫃的還有心思笑了笑,看到夏初一那叫一個心酸不已啊。
她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泷越,小聲地問道:“知道那些四處抓人的東西是什麽嗎?”
泷越拿起一個橘子,剝了一瓣塞進她的嘴裏:“應該是翼鬼吧。不過那麽多年了還沒聽過有翼鬼能夠飛過南疆那道天塹的,等見着了,捉一隻來看看就知道了。”
那掌櫃的瞪大眼睛,連連地擺手:“那東西厲害着呢,二位還是趕緊離開爲妙,萬萬不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
夏初一吃完橘子,張嘴又問泷越要了一瓣,邊吃邊問道:“那翼鬼很厲害嗎?”
十五抱着一個大棗子正在啃,聽見夏初一的話頓時輕哼了一聲:“一些低等妖獸而已,别說來一隻了,來一群都不是泷越大人的對手。”
“哦,”夏初一點了點頭,轉過身沖着那掌櫃的道,“你聽見沒?”
那掌櫃的哪裏注意到她說什麽,光是看着那隻會說話的小鼠,就驚愕得他連話都講不出來了。
泷越伸手戳了戳十五那軟軟的肚子,磁性的聲音略帶責備:“看吧,你又吓人了。”
夏初一在一旁幸災樂禍,就見泷越袖袍輕揮,那掌櫃的身子一僵,回過神來的時候,愣了一下:“剛剛說到哪裏了?”
泷越在一旁淡然地喂初一吃着水果,随口道了一句:“說到飯怎麽還沒熟。”
“哦,對,瞧我這記性!”那老闆一拍腦袋,略帶歉意地起身,“我去給二位看看,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說着起身離去,看得夏初一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少頃,她緩過神來,開口道:“泷越啊泷越,你老實說,我從蓬桑島出來以後,你是不是像剛剛那樣袖袍一揮,然後抹掉我部分記憶了?”
泷越伸手揉了揉夏初一的頭發,笑眯眯地道:“我怎麽會對你做那樣的事。”
夏初一半信半疑,最後示威性地沖着他揚了揚拳頭:“最好沒有。否則我會讓你知道欺騙我的後果!”
泷越伸手摸了摸鼻子,眼睛不知道望向了哪裏。
掌櫃的和老闆娘倒是很快地端了飯菜上來,幾道簡單的家常小菜,雖然賣相趕不上金元寶家的大廚,但是味道還是不錯的。
唯一讓人郁悶的就是,夏初一想要自己動手吃飯的念頭被泷越毫不留情地駁回,最後隻能像一個殘疾人似的等着泷越一勺子一勺子的喂。
這要是沒外人還好說,問題是旁邊還坐着兩位啊!這不是毀了她的一世英名麽?
沒想到那老闆娘還說一句:“姑娘,你夫君對你真好。”
去他丫的夫君啊,她還是黃花大閨女啊,和這個男人根本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好不好!
不過……好像讓泷越喂飯,也不像想象中那麽讓人難以接受麽。
吃完了飯之後,泷越又讓掌櫃的給他們收拾出一間屋子,他們今天晚上要住這裏。
那掌櫃的憂心忡忡地看了他們一眼,倒是沒說什麽,給那老闆娘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上樓去給他們收拾屋子去了。
夏初一有些不爽地甩開泷越的手:“你怎麽就要了一間房?”
泷越魅然的眸子一揚,眸光潋潋:“小東西難道忘了嗎?一直以來我們兩個都是同榻共枕的。”
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夏初一歪着頭仔細地想了想,頓時不得不悲催地承認,那個臭妖孽說的還真是事實,他們早就不知道一起睡了多少個夜晚了。
不過奇迹的是,一男一女睡在同一張榻上那麽久,居然沒發生什麽出格的事情啊。這到底是她太冷淡了,還是旁邊的這個男人,根本不行?
這想法一冒出來就頓時驚了她自己一跳,可是起了個頭,腦袋就停不下來了,全是這些亂七八糟的。
她下意識地想去看泷越的那裏,可是回應她的隻是眼前的一片漆黑。
正胡思亂想着呢,就感覺腰上一緊,一隻手扣住她的腰身,将她狠狠地一攬,近乎吃痛地撞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裏。
她伸手錘了泷越的胸口一下,嗔怪地道:“你又發什麽瘋呢!”
“應該說,小東西在胡思亂想一些什麽呢。”一個頭枕在了脖頸之間,那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側臉上。
她的臉頓時一燒,有些惱羞成怒地道:“你居然用窺心術窺視我!”
泷越頓時“哈哈”地笑了兩聲,那聲音比任何聲音都要迷人悅耳:“我哪裏會窺視小東西的内心,隻是你想什麽,都寫在臉上呢。我就随便一問,你就惱了,不是真在想什麽不該想的東西吧?”
夏初一知道泷越現在在看她,立馬伸手拽住他,腦袋裏面立馬浮現了她現在的模樣。
一臉的通紅,就好像是吃辣椒辣得不行似的,那表情含羞帶憤,眼角眉梢微微上挑,竟還帶着些許的小小妩媚。
這還是她嗎?
驚愕了一下,她深呼吸一口氣,決定從泷越這裏扳回一句來。
兩邊的唇角翹了翹,她輕蔑地一笑,開口道:“泷越大人,給你講個故事,聽不聽。”
泷越點頭:“聽。”
“從前有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夜裏投宿客棧,因爲沒房間了不得已隻能同睡一張榻。睡覺前女的在榻的中間劃了一條線,并對男的說:‘今晚你要是過了這條線,你就是情獸!’天亮了,男的真的沒過那條線。女的醒來之後,給了男的一個耳光,大罵:‘你——情獸不如!’”
說完,夏初一得意洋洋地輕哼了一聲,那神态之間反複地在表達一個意思——和她睡了那麽久又怎麽樣?他還不是“情獸不如”?
泷越這會兒也輕輕地笑了,他看着她,那雙漂亮至極的眸子,眸中熠熠有光:“我能理解成,小東西你又在暗示着我什麽嗎?”
夏初一得意猖狂的樣子沒保持多久,就被泷越這句話給噎着了。
好在掌櫃的兩口子這會兒從樓上下來,對他倆道:“房間準備好了,用不用給兩位燒熱水?”
夏初一回過神來,沖着他們一擺手:“不用熱水,冷水就行,越冰越好。”她正好可以用來練練功。
那兩口子對視一眼,知道今個兒算是碰上怪人了,倒也沒多說什麽,立馬去給他倆準備了。
然而樓梯還沒下完呢,泷越就突地開口道:“兩位趕快去躲起來吧,有東西過來了。”
那掌櫃的愣了一下:“這鎮上的人都跑光了,那些怪物也好幾天沒來了,怎麽又找來了?”
“可能是來捉漏網之魚的,你們先躲起來再說。”夏初一雖然看不見,但是耳朵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他們這裏又是整個鎮上唯一亮燈的,那些怪物肯定會朝着這裏飛過來的。
那掌櫃的先讓老闆娘躲了進去,準備吹了燈再躲,就見泷越沖着他擺了擺手。
他動作一頓,而後迅速地轉身,躲在了他們之前藏身的地方。
十五跳到了夏初一的懷裏,夏初一抱着它,泷越抱着她,就坐在小酒樓的大堂之中,靜候那些怪物的到來。
甚至還怕那些東西找不過來,泷越伸手一揮,直接地将門打開。
不出意料,過了一會兒就聽見一些奇奇怪怪的叫聲,好像是嬰兒的啼哭,好像是鳥兒的悲鳴,尖銳而刺耳。
夏初一忍不住嘟囔一句:“難聽死了。”
話音剛落,就見門口處落下幾道黑影,隻站在那裏,并不進來,沖着裏面亂吼亂叫。
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就見那些黑影大概有人那麽高,一個尖尖的腦袋,下面是身子,遠看倒是像個人形。若是近看的話,會發現那頭上光秃秃的,露出肉色的皮膚來。兩個大鼻孔的下面是長長的喙,下面的身子是兩翼翅膀收起來的樣子。
身子輕輕地碰了泷越一下,她道:“這就是你說翼鬼?”
泷越湊在她的耳邊,吐氣如蘭:“像。”
夏初一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被他這一鬧,反應直接地慢半拍:“像?什麽意思?”
她懷中的十五替泷越回答道:“這些家夥正在商量着怎麽進來抓你們呢,說明它們有思維,而且智商不低。如果用靈力探視,可以發現它們要麽攜帶得有水屬性靈力要麽攜帶得有火屬性靈力,這些都不是它們該有的東西。翼鬼是很笨的,被魑魅族控制着抓些動物還行,像這樣抓人的,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