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一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看着那白茫茫的天色在她的眼中逐漸走向了昏暗,一如這世間人情薄惡。
她一直奇怪那賬本被偷了半個月,爲什麽金家一點事情也沒有。
她一直以爲是因爲偷賬本的那人沒有辦法出去,卻不知道,如果真心想逃,任何地方都難不住那個女人,除了她自己的心牆。
她被困死在這座心城裏了,像是打定了主意,無論暴露與否,她都要像她心愛的男人表明她的心意。
夏初一這會兒腦袋裏面一直盤旋着一個想法,如果剛剛她沒有上去,如果沒有上去,那會是怎樣?
成全了菲舞嗎?
不,她終究是做不到,她做不到拿元寶的感情去開玩笑。
所以對不起,對不起菲舞……
……
長長地歎了口氣,她轉過身,看着一直站在她身後看她的長歡,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長歡,真希望你永遠隻做這樣的你,那麽你便不會爲那麽事情煩惱了。”
長歡張了張口,好像要說什麽。可是眼波微動,終究是什麽話語也沒說出口。
夏初一垂着眸沒去看他的表情,擡腳朝着樓上走了去。
進入二樓屋中的時候,屋子裏面的炭火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冷飕飕的冷風冰冷刺骨。
夜幕的黑沉從窗棂的镂空之中投射進來,如同一隻巨大的猛獸,将整個屋子吞噬。
她挨着挨着地将屋中的燭火點燃,看着那布置得溫馨無比的屋子在逐漸透亮的燈光之中現出它的全貌,讓人不禁感歎起這屋子主人的用心來。
這屋子裏面的每個細節,都飽含了一個女子的滿滿情意。似乎觸摸到一件東西,都能夠觸碰到一個背後的故事一樣。
她走到了榻邊,看着金元寶依舊保持着抱着菲舞的姿勢。她靠在他的懷裏,閉着眼睛安詳的模樣,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元寶……”夏初一張口,輕輕地喚了一聲。
“嗯?”金元寶有些茫然地擡起頭來,看到來人是誰以後,眸子之中的神色這才變得正常一些,“初一。”
“你……還好吧?”夏初一走到了他的面前,想伸手摸摸他,卻最終還是收回了手來。
金元寶看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抿唇笑了笑,開口道:“我沒事。”
“那她……”
“死者爲大,連夜葬了吧。”金元寶将菲舞慢慢地放在了榻上,伸手拉過被子給她蓋好,如同她生前一樣。
夏初一站在一旁看着金元寶一個人做着這些,也不好插手幫忙。可是看着元寶那一臉完全看不出表情的臉色,她的那顆小心髒卻已經揪成了一團。
兩人這邊寂靜無聲,那邊金老爺子終究是不放心,帶着大管家直接地殺了過來。
月閣裏面,兩父子在一種十分詭異的氣氛之中碰面了,看得旁觀的夏初一都覺得渾身的不自在。
金元寶也不避諱,十分坦然地對金老爺子道:“事情已經解決了。”
金老爺子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到嘴邊隻化成了一句話:“解決了就好。”
夏初一在一旁看着,隻覺得她在這一場戲裏好像是個棋子一樣的角色,即便是沒有她,這件事也可以輕易解決。
隻要有元寶在……
那金老爺子讓她插一腳的目的,不過就是爲了讓自己的兒子不親手扼殺掉這段感情吧?
夏初一蓦然輕笑了一下,突地想到了當初那個讓她前身飽嘗人情冷暖的夏氏家族,和那一張張已經模糊不清的臉。
其實有時候即便不是出生在皇親貴胄世家大族之間,命運也是一樣的悲哀的。
連一場感情都算計來算計去,将能利用的人都利用了個遍,爲的,不過就是那個自以爲最好的結果。
她不怪金老爺子将她攪入這件事情中來,誰都有誰的苦衷,誰都有誰想要保護的人。
菲舞想要保護元寶,她也如此。
屍體被連夜下葬,連點緬懷的時間都不給人留。
金元寶讓人立了石碑,卻是空的,一個無名冢。
“她說不用給她立碑,怕人來挖她的墳,她就不能夠再呆在這裏,近近地看着城主府了。”
“她說月閣前面的海棠花每年都開得正好,從樓上的窗戶望下去,一片明豔豔的紅。隻是可惜,每年花開的季節,我都不在。”
“她說,她清楚我的每個習慣,清楚我的每個喜好,就好像是清楚她自己的一般。”
“她說,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一見鍾情的。”
……
擡起頭看向夏初一,見她的半張臉被夜的光影籠罩,半張臉被火光映襯得绯紅,長長的睫羽微顫,在眼窩處投下一片剪影。
她的身形偏瘦,好像無論他怎麽喂都喂不胖似的。明明應該是嬌滴滴的一個女孩子,卻不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多爆發力。
有時候都在想,夏初一啊夏初一,你到底是有什麽魔力,能夠讓人如此食髓知味,欲罷不能?
想着,他突地無聲笑了。
菲舞她說,老爺子曾經對她說過,他這一輩子注定隻會爲一個女人淚流。
她還說,我不怪你。
……
原本歡歡喜喜的金城之行,最後弄得一個郁悶的結局收場。
即便金元寶的大廚将那難得捕獲一條的冰凍魚做得那叫一個天上有地下無、美味非常,夏初一拿着筷子,竟也沒了什麽胃口。
金元寶再一次提出讓金老爺子解散了百花園,将那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全部地嫁出去,不要耽誤人家了。
這回金老爺子沒再做出什麽反對意見,隻是答應的同時目光落在了夏初一的身上,忍不住搖頭歎了口氣:“唉,這就是命。”
夏初一讓影子們抓起來的那些清倌們也全部地被放了出來,她親自去監督放的人。
看着那些一個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從她的面前走過,她忍不住眯着眼咽了咽口水,心說當時就應該從了他們的,随便撿一個帶走,那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啊。
可惜,她有那個心,沒那個膽。
雖然那個死妖孽天天地給她玩失蹤,可是已經全心交付的感情,哪裏還能夠任她拿去肆意揮霍?
她這輩子,除非他不要她了,否則,她認死理了。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繁落,走到她面前的時候,一襲青衫飄逸,漂亮得如同狐狸精一般的桃花眼輕輕一斂,眸光之中光華熠熠。
夏初一見此忍不住嘟囔道:“怎麽還想着引誘我呢。”
繁落輕輕地抿唇笑開:“你是第一個沒被我迷住的人。”
“那你會遇見第二個的。”夏初一聳了聳肩,無所謂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我拭目以待了,哈哈。”
話音未落間,那青衫飄逸,人影漸行漸遠,再不見那妖魅容顔。
夏初一回過頭看着長歡,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那小子長得太妖了,看着就讓人起雞皮疙瘩,還是我家長歡看着最順眼。”
長歡的臉被她捏得有些紅了,一雙眼睛長得老大,一臉無辜地看着她。
雖然金元寶把衆人安排在了别院裏,可是最後大家還是在城主府集體地住了一天,第二天吃過早飯以後,金老爺子親自送幾人離開。
站在城主府門口,金老爺子挺着他那圓滾滾的肚子,一如第一次見面時候,笑眯眯地朝着夏初一遞過來一張金卡:“這是賬本事件圓滿解決的報酬,你就莫要再推遲了。”
夏初一手心發癢,面上卻不好意思,連忙客氣地道:“哪裏哪裏,元寶是我的朋友,那件事我應該幫忙的,怎麽好要您的錢呢?”
金老爺子頓時有些無奈地笑道:“這都什麽世道了這是,送錢都送不出去了。得了,既然禦史大人你不要,這五十萬老頭子就自己留着了。”
“什麽?!”夏初一咽了咽口水,好像沒聽清楚似的,回轉過頭哭着一張臉問元寶道,“老爺子剛剛說多少來着?”
金元寶看着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就想笑:“叫你嘴硬,該!”
夏初一整個人哀怨了,萎靡了,洩氣了,奄奄一息了,就快要死了,連自己個兒怎麽上馬車的都不知道。
這回她沒吵着要坐馬車頂了,眼前晃蕩的全部都是一錠錠長了翅膀飛走的金子,将她的魂魄都給勾走了。
金老爺子看了直想笑,卻愣是憋着沒有沒有笑出聲來,悄悄地将金卡塞在了自己兒子的手裏:“哄哄她。”
金元寶順手接過金卡,回頭看向自家老爹:“您多保重。”
“我在家裏出不了什麽事,倒是你,在外面要多留個心眼,不要吃了虧。”
金元寶看着自家老爹那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頓時忍不住笑了:“老爹,您覺得别人算計我,是誰比較吃虧?”
金老爺子聽着這句話,兩父子頓時間“哈哈”大笑起來。
終究是走了,所有的馬車都消失在了眼簾盡頭。
大管家确定已經看不見一丁點的影子了,這才沖着金老爺子道:“城主,少主已經走了。”
金老爺子頓時咧嘴笑了:“我知道寶寶走了,走了好啊,快叫張掌櫃王掌櫃李掌櫃過來,幾天沒捉麻雀,手都癢了……”
大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