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長皺着眼睛,順着林晟欽的目光望向遠處,直到街道盡頭,終究還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從他道。
林晟欽眸子微垂,斜眼看向侍衛長:“你說什麽?”
侍衛長立馬一抹額上冷汗,連忙誠惶誠恐地開口道:“屬下說,将軍關心黎民百姓,想要親自看着這裏的街道恢複往日繁華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還請您爲了能夠造福更多的百姓保重您的身體。”
這一大通話一口氣說完,那侍衛長直接想狠狠地吼一句,他簡直太他娘的機智了!
林晟欽輕輕地應了一聲“嗯”,點了點頭,身子卻并沒有動。
侍衛長正歎息了一口氣,心說他剛剛冒着生命危險的谏言全白搭了。這時候卻從城主府裏匆匆地跑出來了個侍衛,沖着林晟欽行了個禮。
“将軍!”
林晟欽側頭,看見是他派去保護衛家的人,不由得微揚了下眉宇:“什麽事?”
那侍衛恭敬地答道:“衛二小姐要見您。”
衛景绮要見他?
林晟欽沖着那侍衛一擡手:“你把人帶到書房來吧。”
說着一拂衣袖,邁步朝着城主府中走去。
那侍衛長見此搓了搓自己冒汗的手心,輕歎一聲,總算進去了啊。
幾乎在林晟欽剛到書房的時候,衛景绮也緊跟着到了。
她一身缟素,頭上簪了一朵白花,臉上未着脂粉,看起來極是素雅文靜,完全看不出一點平日裏兇悍的樣子。
曾經刁蠻霸道的衛二小姐,這會兒也學着不急不躁地走到了林晟欽的面前,不卑不亢地對林晟欽行了個福禮:“林将軍。”
“不敢當,衛二小姐客氣!”林晟欽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沖着衛景绮虛空一個扶手。
衛景绮站直了身子,擡起頭來看了林晟欽一眼,淺淺地笑了下:“林将軍怎麽不多留禦史大人幾日?”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她願意留下或離開,我不強求。”林晟欽說着擡頭看了衛景绮一眼,見她面色霎時巨變,不由得沖她一拱手,“有口無心,得罪了二小姐,還請見諒。”
“哪裏,是我自作自受。”衛景绮慘然地笑了,剛剛進來時候保持淡然這會兒顯然已經所剩無幾。
林晟欽這話說得并不好聽,可是卻是大大的實話。如果當初不是她強求,那麽衛家也不會是現在這個下場。
可是,她仍舊放不下,甯願死去,也不願放下。
林晟欽道:“二小姐請坐吧,我讓人看茶。”
“不用了,”她眼睑倏地擡了起來,連忙地沖着林晟欽擺了擺手,“我是爲了一件私事來找将軍的,說完了我就走。”
林晟欽眼睑微動,面上表情沒變,沖着她一點頭:“您請說。”
衛景绮忙道:“我想請将軍允我一個小小的私情,不知道将軍能否将少宇的骨灰拿給我。”
“季先生的骨灰?”林晟欽微皺着眉頭,還真爲難起來了。
衛景绮看着林晟欽的表情,心裏頓時一緊,有些忐忑地道:“不行嗎?”
林晟欽擺了擺手:“倒不是不行,隻是因爲當時要焚燒的屍體比較多,所以季先生的屍體是和大家一起合在一起燒掉的,那骨灰都分不清誰是誰的啊。”
“沒事,我隻要知道裏面有他就好了,以後也好有個念想。”衛景绮說着就要給林晟欽跪下,“還請将軍允了我這卑微的心願吧。”
林晟欽這會兒沒在書桌前站着了,兩步繞到前面,伸手将衛景绮扶了起來:“二小姐不要折煞我了,我讓人帶你去墳場就是了。”
衛景绮聽着這話,這才抽了抽鼻子,展露出一絲笑顔來,沖着林晟欽又是一個福禮:“謝将軍成全。”
說實話,衛景绮會來要季少宇的骨灰,林晟欽多多少少都還是有些詫異的。尤其是這會兒,那麽高傲的一個女子,爲了一個死人的骨灰,三番兩次地在他的面前差點跪下,他心裏多多少少有些莫名地不是滋味起來。
“我能冒昧地問二小姐一句,你就不恨季先生嗎?”
畢竟衛家差點被滅滿門,都是他所爲。這麽大的仇恨,不可能無動于衷吧。
衛景绮癡癡地笑了下,微眯着眼睛,目光不知道望向何處:“恨他?怎麽不恨?而且他應該更恨我吧。可是我衛景绮除了是衛家人以外,還是他季少宇名正言順的夫人啊,這讓我怎麽割舍得下?我很早的時候就說過了,我和他,生同衾,死同削,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林晟欽被這幾句話弄得心海蕩漾,好像有無數的波濤沖擊着他的内心似的。
他一直以爲感情是你情我願的事情,他不屑别人的憐憫,也不願彼此勉強地在一起。
他一直以爲感情是水到渠成,就像是春天的花開一般自然而然,低首擡眸間已是萬年。
他一直以爲,有些感情一個眼神間已是永遠。
從未想到過,有些人的愛情,從來都充滿了占有的沖動,即便是人已經死了,卻還是想要将靈魂禁锢在自己的身邊。
如果當初衛景绮沒有看上季少宇,沒有非他不嫁。那麽季少宇未婚妻一家的慘案就不會發生,衛家如今近乎滅族,也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直到現在,她還是放不開。
不,不是放不開。是因爲從來沒有得到過,所以卑微的内心裏,想讓他死了也要屬于自己一次吧。
林晟欽對衛景绮的評價,同情大過一切的。
揮手讓門口站着的侍衛進門來,他交代了幾句,便讓衛景绮跟着他出去了。
“二小姐請吧。”
“多謝将軍了。”
衛景绮慢慢地退了下去,那一身純白的缟素,不知道是爲了衛家人而戴,還是爲了她那恨極了她的丈夫。
林晟欽揉了揉眉心,剛剛坐下準備處理一下滄、流兩州的公務,就見一個侍衛走了進來,雙手捧着一個鐵筒給他跪下了:“将軍,老将軍給您的信。”
“快拿過來。”聽見是老将軍的來信,林晟欽也坐不住了,親自起了身,走過去将那鐵筒拿到了手中。
軍中的信件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那個像竹筒大小的鐵筒上面有許多的卡齒,軍中将領每每之間都有一個特定的卡标,傳信的時候也隻有對方能夠打開,也避免了消息的外洩。
他将鐵筒蓋子扭了幾轉,聽到“咔嚓”一聲之後,他再一用力,那蓋子就被打開了,露出裏面的信件來。
他伸手取出,連忙抖開,一目十行地将整封信看了個遍,眉峰一下子流露出幾絲冷冽起來。
“傳十二侍衛長進來。”
跪着的侍衛立馬跑出去通傳,不一會兒,這屋中便站滿了從各出趕來的幾位将官。
各個身軀挺拔,魁梧剛烈,看得出都是軍中身經百戰的狠角色。
林晟欽将那信拿給他們傳看了一下,随即将信收了回來,點着火給燒成了灰燼。
“大家都看到老将軍的信了,有什麽看法?”
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侍衛長忍不住呸了一聲,有些不滿地道:“這邊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皇帝還有心思要操辦什麽六十大壽。想着那麽多兄弟爲這麽個昏庸的皇帝賣命,老子就忍不住滿肚子的氣!”
“大壯,這種事情不要亂說。”之前一直跟着林晟欽轉悠的那個侍衛長連忙地呵斥了一句。
這話他們幾個人聽見就算了,這要是傳出去了,他還要他的命不了?
“徐烈,你來說。”林晟欽沖着那侍衛長一揚下巴,示意他來談談看法。
徐烈立馬站出了列,開口道:“老将軍信上提及皇上最近身體不太好了,大肆操辦壽宴是爲了沖喜。不過郾城傳來消息說,雪妃前兩日誕下了軒轅皇朝的第一個小皇子,屬下估摸着,這壽宴沖喜可能還是次要,立嗣才是正經。”
“立嗣?就是要把那個才出生幾天的小娃兒立爲太子?”那大壯天生神力,可是性子卻實在是耿直得很,聞言又忍不住跳腳了,“那麽小,他懂怎麽治國不啊?”
“他不懂,不代表着他背後的人不懂。你别忘了,小皇子的母妃是誰,舅舅又是誰。”
徐烈忍不住白了大壯一眼。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也實在是懶得多說什麽了,多說多錯。
就在前不久,陸家一夜換主。原本被衆人并不看好的陸浩然,一躍成爲陸家家主,隻手掌握着陸、葉、宇文三家命脈。
宮中現在擠掉了皇後娘娘正得聖寵的雪妃又是他的妹妹,他這會兒的仕途簡直可以說是如日中天,平步青雲,直接擠掉了秦三少,成爲了郾城最炙手可熱的新權貴!
這還是在雪妃未誕下皇子的時候,如今小皇子出世,皇帝病危,如果真是小皇子登上了大位,那麽他陸浩然的地位……
徐烈想到這些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擡起頭來看向林晟欽,等他作出抉擇。
林晟欽心裏也有自己的思量,不過這會兒也隻是淡淡地道了一句:“老将軍信裏不是讓我們上郾城去給皇上賀壽嗎?那就先去了,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是。”
衆侍衛長沖着林晟欽一拱手,應道。
他則揮了揮手,讓衆人下去了。
唯獨徐烈留了下來,左右看了看,湊到林晟欽的面前,悄悄地道:“将軍,我們要不要追上禦史大人,一起去郾城啊?”
林晟欽擡起頭來,見他還沒走,不由得伸手揉着眉心,輕飄飄地道了一句:“你是要自己出去還是我踢你出去。”
徐烈立馬拔腿就跑,溜得比兔子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