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靜谧祥和之中的夜空,如同一片藏青色的帷幕,點綴着閃閃繁星,美得讓人沉醉。
夏初一坐在屋頂之上,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黛衣,一頭如墨的青絲半绾,嬌小的身影,竟難得地顯露出一絲柔弱的感覺來。
林晟欽踏着瓦片上了屋頂,走到了她的身邊坐下。
看着她回過頭來看他,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怎麽?這屋頂你能坐,就不能我坐?”
夏初一垂下眸子,低低地笑了:“林大少爺,你那别扭的性子一點沒變。”
“我沒……”林晟欽想反駁一句,可是話才剛剛出了口,他就發現,那急于澄清的樣子,反倒是落實了夏初一的話柄。
看着旁邊人兒低着眸眸子輕輕地笑,他也蓦地也覺得好笑起來,眼睛望向那一片遙遠的蒼穹,嘴裏卻道:“不冷嗎?”
夏初一輕輕搖頭:“我在帝師學院的時候,都是在寒潭裏面修煉的,那水能把你腳趾頭都給凍下來。這裏和那裏一比,簡直就是溫暖如春了,怎麽會冷?”
林晟欽聽着這話忍不住有些瞠目結舌,張了張嘴,卻好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起先在邺城遇見從五靈廢體蛻變成雷屬性的夏初一的時候,他以爲這是上天的偏袒與垂愛,曾經還覺得有些不公。
可是恁憑你天賦蓋世,沒有認真地下苦功夫,水平又怎麽會憑空地一躍千裏?
她有天火神物,那是她豁出命去得到的。她有渾厚靈力,那是她艱苦修煉的結果。
從來都是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她能夠有今天的成就,他無話可說。
有時候都覺得可笑呵,當時還有些犯傻地問,十年之後,誰會更厲害。
其實當她滿腔心思地朝着她想要的目标進發的時候,很多答案就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一年,你過得很辛苦吧?”他覺得自己的口中有些澀,似乎連說出來的話都帶上了幾絲苦味。
夏初一歪着頭望着天空,抿唇笑了笑:“隻要活着,什麽樣的生活不辛苦呢?可是有一大堆真心實意爲我好的朋友陪着我,我就覺得,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我幸福的人了。”
哦,那就是過得很好啊。
林晟欽有些黯然地垂下眸子,逆光的半張臉被那星輝月色打上了半邊陰影,看起來越發地立體鮮明。
夏初一說完以後沒聽見動靜,側過頭去看林晟欽,笑彎了一雙眼:“那你呢?這一年來過得怎樣?”
林晟欽歎了口氣:“還行吧。我從家裏出來以後,就四處遊曆。後來偶然遇到了西北軍的王科老将軍,他讓我去從軍,還将畢生的功法鬥技、兵法謀略傳授于我,讓我好好的帶領軍隊。我自然是不敢辜負他所望的,這一年來平亂剿匪,訓練将士,一刻不得閑,倒也過得充實吧。”
夏初一聞言點頭道:“千裏馬能夠遇見伯樂,那是好事。人家把那麽大的擔子交給你,你要做不好,不僅讓别人不服你,也會對王老将軍的一世英名産生影響,你努力些也應該。”
“呵,搞得我以前像是個纨绔子弟似的。”林晟欽聽着夏初一那語重心長、小老兒一般的話語,終于也忍不住笑了。
夏初一忍不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以前心高氣傲着呢,不出來見識一下外面,怎麽可能磨砺出今天的你?再說了,我又沒說錯。”
見林晟欽完全一副讷讷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她越發堅定地認爲他是默認自己的觀點了。
殊不知,能夠讓一個人無言的,除了言語,還有那一舉一動的神态,和那無意識流露出嬌嗔的眼神。
他轉過頭來,目視前方,再也不敢去看夏初一:“那個,你明天就要走了?”
“是啊,”夏初一忍不住歎了口氣,“要趕緊地趕回郾城去,将這麻煩的身份交還給皇帝老兒,然後趕緊地遠離那個是非之地。否則指不定就被卷入什麽權力陰謀之中去了,到頭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林晟欽抿緊了唇線,眸色微斂:“那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天南海北,哪裏沒我一個小女子的容身之所啊。”夏初一站起身來,沖着天空比了個擁抱的姿勢,臉上的笑容純粹而真摯。
林晟欽不知道爲何,看見她那樣子,就覺得她好像要随風飄出去似的,跟一隻沒有腳永遠停不下的鳥兒一樣,竭盡生命地飛翔,不知道會飛到哪兒去。
那種姿态,是自由的,也是孤獨的。在萬千繁華的背後,她就是那黑暗中獨自搖曳的一盞燈火,隻有一個影子在起舞。
夏初一站在屋頂上感受那夜風拂過的清涼感,極目望向那一片黑暗沉寂的街道無不惋惜地道:“可惜了,好不容易來到這麽美的地方,滿腦子都是那些骷髅腐屍了,連夜市都沒逛過。這裏要恢複以前的模樣,起碼得好長時間吧。”
林晟欽還得留在滄州城中處理滄、流兩州的善後事宜,今天回來以後就已經發了許多補救措施下去了,聽言忙道:“今日已經貼出了公告去,并讓人上街挨家挨戶地通告了,要恢複,應該用不了兩日的。”
“嗯,我相信你。”夏初一笑眯眯地在他身邊又坐下了,側過頭歪着頭看着林晟欽。
林晟欽莫名地覺得眼皮一跳,有些忐忑地問道:“怎麽這麽看我?”
夏初一輕笑了一下:“隻是覺得奇怪而已。”
“奇怪什麽?”
“奇怪你一個差不多掌管整隻西北軍的大将軍,怎麽會親自到這裏來處理這些事情。是王老将軍讓你來的?”
林晟欽頓時愣住,随即眼神一凜,面色肅殺地道:“老将軍說我這時候待在軍中不好。”
“王老将軍是個聰明的,如今七大家族……哦,衛家算毀了,衛後也鬧騰不起來了,充其量隻有六大家族了吧。”
夏初一說着,忍不住無意義地輕笑了一下。
“六大家族,沈家依附着衛家生存的,這會兒鐵定是樹倒猢狲散,要麽趕緊依附陸家和秦家,要麽也逃不了被滅族的命運。葉家、白家、宇文家,基本上都不是主導的,如今陸、秦娘家争權奪利鬧得兇悍得很,你這支西北軍是個王牌,沒有誰會不想要的。”
林晟欽點頭:“老将軍也這麽說。”
“那老将軍有沒有對你說,如果軒轅皇朝垮了,要你怎麽辦?”夏初一看着林晟欽,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是不是……北上?”
林晟欽皺緊了眉心,好半晌才舒展開來,旋即笑了下:“你是個聰明人,我該慶幸,你沒有生作男子。”
夏初一毫不覺得慚愧地承認了:“那是。”
林晟欽看着直想笑。
“笑什麽,我說的都是大實話。而且啊,聰明是不分男人女人的,你男人能做的事情,我們女人也能夠做,包括行軍打仗。所以你剛剛那句話,我駁回,你重新說。”
夏初一搖頭晃腦地很是正經地說道,邊說還邊晃動着食指來配合。模樣倒是認真,卻讓人莫名地忍不住想要發笑。
“好了好了,我重說。多虧夏禦史沒來軍隊跟我搶飯碗,否則我都還不知道在哪兒混了……”
林晟欽是第一次卸下包袱,那麽坦然地和夏初一說這些話。其實撇去一直抹不開的面子,兩個人也不是那麽劍拔弩張一見面就頂的。
夏初一也得意洋洋地笑了,一甩額前頭發,沖着他揚了揚下巴:“林晟欽,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你像個男人。”
林晟欽佯怒地皺眉:“以前不是男人?”
“那個那個……”
“那個什麽?”
“那啥……今天的夜色好好啊,你看你看,那幾顆星星連起來像不像個勺子啊?”
夏初一連忙地捂住嘴,站起身來就準備腳底抹油開溜。
林晟欽慢騰騰地站起身來,嘴角忍不住的笑意:“你等一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去,我要去睡覺了。師父告訴我,早睡早起身體好!”
……
“我們這是去哪兒啊?”夏初一看着靜悄悄的街道,撇了撇嘴問林晟欽道。
沒錯,她最終還是沒能夠忍受住那能夠殺死貓的好奇心,在長歡的房子裏放了甯神香,免得他又不好好睡覺跟着她亂跑。而她則屁颠屁颠地跟着林晟欽出了城主府。
林晟欽用同一句話回答了夏初一問了十幾遍的問題:“馬上就到了。喏,這不就是嗎?”
說着,他在一扇民居面前停了下來,上前去敲了敲那木門。
普通的磚牆瓦片,連個宅名都沒有,是個很一般的宅子,并沒有什麽特别的。夏初一歪着頭看向林晟欽,心裏在猜測他在搞什麽把戲。
正疑惑着呢,就聽“吱嘎”一聲,木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從裏面傳來了一道探究的眼神:“誰啊?”
“大爺,我是西北軍的林晟欽,抱歉,那麽晚打擾你了。”
林晟欽和夏初一的大名,最近在這滄、流兩州那叫一個響當當、當當響,一來就風風火火地解決了困擾百姓半個月的鬧鬼事件,衆人對他倆的印象,那就是救世主啊!
那老頭子連忙地打開門,将兩人迎了進來:“是林将軍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快請進!”
林晟欽回過頭沖着還在外面愣住的夏初一招了招手:“還站在那裏幹嘛,快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