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一覺得有什麽雲霧迷住了眼睛,竟讓她覺得,剛剛陸浩然笑的那一刻,并沒有改變什麽。
“陸師兄,你爲什麽……爲什麽會變成這樣子?”她說話間不由自主地頓了下,那黑沉如水的眸子裏,翻湧着驚濤駭浪。
這世上最不該最不該變壞的人就是陸浩然啊,他的名字都帶着一股子凜然正氣,他的骨子裏有一種堅韌絕不屈服命運。
在柳城之中,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夜裏吹箫的模樣,永遠也無法再和現在的這個人重疊在一起。
陸浩然沒直接地回答她,而是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開口道:“初一師妹走上定天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赢我?”
“有。”夏初一回答的很是幹脆,“我就想讓你知道,有時候輸了倒是解脫,赢了反而痛苦。”
陸浩然緩緩地張開手,擡頭仰望天空,目光盯着那些移動的白雲飛過的飛鳥,唇角竟有了一種淡淡的笑意。
“其實我并不在乎輸赢,而是在乎和秦曜軒的輸赢。上一次,他走上了這個台子,而我隻能看着,那對我來說,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屈辱了。”
夏初一冷眼看着他,并未說話,袖中的火雲卻已經滑落出來,握在了手中。
陸浩然繼續道:“有時候天才和庸才,隻有一線之隔吧。誰都說帝師學院出了兩個不是天才一個秦曜軒,一個陸浩然。當時我聽着直想笑,卻從沒有想過這句話會成爲我接下來十年的夢靥。”
他說着頓了頓,側頭望向旁邊的黑貂。
那黑貂兒好像感受到了什麽,不安分地龇開獠牙,露出那鋒利且帶着毒光的爪子,虎視眈眈地盯着夏初一。
他走了過去,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它的後背:“你别兇她,能夠認真聽我說話的人,也就剩她了。”
夏初一聽着這話頓時一愣,蜷縮握緊的五指緩緩地張開,看向他的眼中波光動了動,卻仍舊沒有開口說話。
陸浩然似乎也并不需要她說些什麽,對于他來說,這世上的所有言語都可以歸爲三類,鄙夷,憐憫,質問。
無論是哪一種,他都确信,他不需要。
“初一師妹,你知道一個天才和一個庸才的區别嗎?前者隻需要有天分就夠了,就足以學會後者花十倍心血才能夠學會的東西。而且越到後期,天分就越重要,庸者在一道門檻停住,便永遠地止步不前了。”
“我其實并沒有什麽天分,隻是啓蒙早而已。本來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卻被人硬說成一個天才,那種高高的期望如果做不到,就感覺自己真的不如别人一般。于是更加的努力,花費比常人更多的精力修煉,隻想讓别人說,其實你也不比别人差的。”
陸浩然站起身來,即便沒有風,他束起垂下的長發也到處的狂亂飛舞,衣袂卻靜止不動,說不出的詭谲。
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了過來,眸色要比平常人的更黑,而且那黑瞋瞋瞳孔越來越大,眼白越來越小了一般。
“初一師妹,你懂那種感覺嗎?你以爲能夠用努力來彌補的東西,卻被天分兩個字打擊得支離破碎。當一個庸才永遠地止步不前了,那他就到了他該滅亡的時候了。”
“你放狗屁!”夏初一聽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回了一句嘴。
她見陸浩然朝她走了過來,也不躲閃,隻是重新抓緊火雲,心說他要亂來,她就先快刀在他臉上畫個叉叉再說。
陸浩然停住腳步,歪着頭看她:“你說什麽?”
“我說你放狗屁啊!枉你還是劉長清大導師的弟子,狗嘴裏面吐不出象牙來!”
夏初一這話一出口,原本緊張兮兮看着台上的衆人嘴角集體抽了抽,隻覺得這又是狗屁又是狗嘴又是象牙的,這形容可真混亂。
不過當事人顯然不管什麽邏輯問題,心情極爲不爽地道:“說什麽天才庸才,你他丫的知道個毛。老娘出生的時候還是個五靈廢體,供男人采補的爐鼎呢,現在還不是混得風生水起!”
軒轅徽聽着夏初一這些話,趕緊地讓周圍站着的護衛隊和那些靈師們都趕緊出演武場去,免得又聽見他家徒兒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
尉遲風即便身體不能夠動彈,可是也差點被夏初一氣得腿抽筋了,歪着嘴想等一會兒用什麽法子将這個目無尊長的小妮子給狠狠教訓一頓,否則難消他心頭之恨!
不過氣完以後又開始擔心起來,完了完了完了,他家乖乖徒兒那麽不要形象,以後誰願意娶她啊?
要不趁着這會兒元寶那小子粘着他,幹脆他做主讓兩個人趕緊成親得了。要不然等那小子發現了她的真面目,可就沒誰會看上她了。
而定天台上,陸浩然顯然被夏初一的快言快語給驚愕到了,嗫嗫地重複道:“五靈廢體……”
“是啊,就是個什麽屬性也不能修煉的廢物,而且是一個小家族的庶女,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親生老爹不管我就算了還想要我死呢,那些兄長姐妹們更不用說了,一天到晚都要欺負人,差點打死的情況也有好幾回,也多虧我命大,才能夠活到現在呢。”
尉遲風和軒轅徽同時驚愕得張大了嘴巴——他們的徒弟以前過得那麽慘啊?
陸浩然腦海裏閃過一抹遲疑,旋即有些不肯信地搖了搖頭:“你怎麽能是五靈廢體?雷屬性是異靈根,你起步就要比别人高了,要不然爲何會有今天的成績?”
夏初一見陸浩然不再咄咄逼人,反而被自己逼得往後退了兩步,心裏暗暗一喜。
先聲奪人掌握先機,果然是談判的重要手腕。
她勾唇冷笑一聲,開口道:“璞玉沒人開鑿雕刻永遠都是璞玉,石頭如果被良工巧匠精心制作,也能夠成爲價值連城的真品。你怎麽不問問我,我困在靈師三級的時候困了過久?最後用什麽方法才突破的?”
“我……”陸浩然頓住。
“且天才有天才的活法,庸才有庸才的活法。兩種人都要吃飯都要睡覺,本質上有什麽差别呢?更何況你是偌大一個家族的嫡系子孫,就算不是長子,以後給你的發揮聰明才智的平台也還是有的。我想作爲一個家族的領導者,魄力心胸永遠要比實力更強悍吧。”
夏初一噼裏啪啦地說了一大堆,趁着陸浩然沒反應過來的當口,立馬清了清嗓子繼續道。
“再比如院長師父和霍大導師吧,你說他們兩個誰更厲害?要我說,比單打獨鬥肯定是院長師父,可是論治理帝師學院,那就非霍大導師莫屬了。若是給院長師父管,現在我們估計連飯都吃不上了。”
軒轅徽握拳抵在口鼻處尴尬地咳嗽了兩聲,心裏默默地道:徒弟啊,給師父留點面子成不?
尉遲風默默地将頭偏轉在半邊,心想自己以後千萬别惹到這小妮子,否則指不定十八輩祖宗的糗事她都能夠給你抖露出來。
……
夏初一見陸浩然的神色之間充滿了矛盾,不由得大着膽子,朝着他靠近了兩步:“陸師兄,不要鑽了牛角尖,你應該懂你現在在幹什麽,以後該幹什麽的……”
邊說邊走到了他的面前去,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好像在逃避,那種茫然無措的模樣讓夏初一看得心裏一抽,想着就要伸手去拉他。
然而手還沒碰着呢,陸浩然立馬反應激烈地将她一把推開,她沒注意,結果還真被那純力氣推的一把給推坐在了地上。
夏初一立馬起身準備再接再厲,就見旁邊一道黑色的影子一晃,朝着她直撲過來。
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擋,猛地感覺到手臂一涼,低下頭的時候,就見衣服被抓出了五道口子,露出裏面白花花的手臂來。
一擡頭,就見那隻黑貂眼光不善地攔在了陸浩然的前面,一口鋒利的獠牙全部龇出來,閃着毒光的爪子哧哧地在堅硬的黑石上抓出幾道劃痕。
夏初一心裏一驚,要是剛剛那爪子再近一毫米,她的手臂鐵定得廢啊!
而且很顯然,這隻黑貂冒出來以後,陸浩然的神色顯然變得冷漠木然起來,就好像她與他不過是一個初次相見的陌生人一般。
夏初一着急地喊了一聲“陸師兄”,卻換來那黑貂猛地一撲。她順着地上打了一個滾,看看躲過那如同閃電一般迅猛的攻擊。
而那黑貂一擊得手卻好像并不願意追擊,那神色似乎有些忌諱夏初一一般。
夏初一想着身上的香包,立馬摘下來一個朝着那黑貂扔過去,那黑貂果然立馬“哧溜”一聲跑到了角落裏,陸浩然一個挺身出來,恰好将那香包截住。
“陸師兄,你醒醒,别被壞人迷了魂魄!”
夏初一仗着腰上還有幾個香包,也不管那黑貂了,趕緊地摸出一把迷香粉,沖着陸浩然就直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