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雖然平日裏臭屁哄哄的,看起來該是愛出風頭的那種。可是若是認真追究起來,它才是最不願意開口的。
一句天意捉弄多少人,改變多少人,它們這一族的存在本來就逆天,所以無關緊要的事情,它從來不會廢心思去多想。
然而這會兒大家的目光全部都彙集在了它的身上,有些事情它就是想躲也躲不了。
“你,過來。”十五軟綿綿地趴在桌上不願意起來,隻伸出小爪子沖着秦曜軒勾了勾,讓他俯身過來将就他。
小家夥的排場,不是一般的大。
秦曜軒隻覺得有趣,倒是沒什麽不悅。相反嘴角還噙着笑意,低下頭湊到了十五的面前:“那就請十五指點一下了。”
十五趴在他的耳邊輕聲耳語兩句,也不知道說了什麽,竟引得秦曜軒臉上的表情一滞,而後是疑惑、震驚、不解,片刻之後又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
他直起身子,忍不住歎道:“真乃神鼠也。”
說話間擡頭瞥了一眼那一直笑眯眯望向他的泷越,有些朦朦胧胧的東西好像霧裏看花,又好像他能夠看清楚了一些。
金元寶聽着秦曜軒的話也躍躍欲試,整個人湊到十五面前,笑吟吟地道:“十五,你能猜到我最想要的是什麽嗎?”
十五遲疑了一下,而後也湊到了他的耳邊,輕聲細碎地說到了兩句。
話畢,隻見那雙一直以來波光潋滟晶亮盈盈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來,莫名地給人一種怅然若失的悲涼感。
少頃,他伸手摸了摸十五的小腦袋,輕輕地道:“我信你,但我不信命。”
夏初一這會兒聽得心肝直癢癢,想要知道十五到底神秘兮兮地跟他們說了些什麽,偏偏連隻言片語都聽不到分毫。
一般來說,練功練到她這種高度的時候,十步之内羽毛落地的聲音她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可是也不知道十五說話的時候用了什麽歪招,竟是一個字音都沒有往外露,就好像是專門爲了防止她湊熱鬧似的。
接下來是風洛,他也朝着十五靠了過去,渾身氣息森寒不改。
不過他也是不同于秦曜軒和金元寶的,别人至少廢話也會說兩句,他直接連開口都懶得,就那麽盯着十五,好像讓它猜他在想什麽一樣。
十五顯然沒有把這當成一道難題,跟風洛耳語兩句,就見那原本默然冷邪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疑惑,而後是大片大片的空洞和茫然。
他好像有什麽想不通似的,一擡頭看了夏初一一眼,卻又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出路,渾身的冰寒一下子收斂起來,像個聽話的孩子。
夏初一從不想十五居然還有這麽厲害的本事,十五卻想鄙視泷越收服一些小娃娃都還需要它出手。
泷越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嘴角噙着的如同千年老狐狸一般的笑容仿佛在說,能夠讓你出手的,本君何必多此一舉?
氣得十五渾身的肥肉顫抖,一層一層的白毛像波浪式的震蕩,就好像是一個婀娜的女子在跳熱辣的草裙舞。
夏初一見此也樂了,伸手從糖盒子裏摸了一顆糖塞進它的嘴裏,用眼神和它交流道:“别跟一個腦袋不正常的人計較嘛。”
腦袋不正常的?
十五對這個形容相當地滿意,含着糖兇狠地瞪了夏初一一眼,直瞪得她又拿了一顆糖給它,它才心滿意足地趴着繼續睡覺。
丫的,這回誰再攪了它清夢,它非把他祖宗八代的糗事全部爆出來不可。
泷越見時機差不多了,面前三人那掩藏不住的異樣表情已經表明了一切,他毫無壓力地再問了一遍剛才的那個問題:“和本君做個交易,怎樣?”
“成交。”風洛本來就沒什麽異議。
他要的無非是一個結果,而那個結果恰好面前這個男人能夠給他。
“嗯,貌似還挺劃算。”金元寶支着颔想了想,也點頭答應了。
不過他就算是不想答應都不行,麟州千起運河之上的事情他無意參與,可是被面前這男人一設計,夏初一來求他,他派人過去,就代表着他未來的後路,已經被他自己一條一條地堵死了。
不過堵死了也好,給自己的選擇太多了,就容易挑花眼,也容易看走眼。這回選定的“貨”,就是金家能不能從商賈土豪完全進階爲氏族大家的關鍵了。
秦曜軒顯然是猶豫最久的,雖然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想在剛剛被十五證實了,他也不知道該不該信面前的男人。
畢竟,他實在沒理由幫自己。
像是看出了秦曜軒的忌憚,泷越垂眸淡淡一笑,并沒有勾魂攝魄的眼波流轉,平淡的模樣給人以另一種驚豔的視覺享受。
“你看了這個就明白了。”他掏出一個巴掌長三指寬的白玉盒子來,推到了秦曜軒的面前,“本君想要的東西,秦夫人給了一半。”
白玉溫潤,色澤光亮。用整塊白玉雕琢而成的盒子,更是一絲瑕疵全無,散發着一種屬于曆史的古老氣息,光是看一眼就知道價值不菲。
金元寶眯着眼初步一估:這玩意兒不值個幾十萬也值個十幾萬金子吧,難道秦夫人拿錢收買秦大公子,讓他助自己的三弟登上高位?
不過擡頭望向秦曜軒,卻見他臉色在那刹那間明顯變了幾變,顯然知道裏面是什麽東西的。
“天涯望月圖。聽說望月夫人走的時候便将這東西毀掉了,沒想到兜兜轉轉會落到你的手裏。”秦曜軒笑了笑,恢複常态,“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
“也算是吧。”
隻不過不是“落到”他手裏,而是“回到”他手裏。
泷越也笑,隻是兩笑比較,一個若是那枝頭臘梅,一個便是那正盛放的昙花,雖各有千秋,但是還是能夠一眼看出優劣。
說道天涯望月圖,金元寶也頓時來了興趣,隻覺得這潭渾水越來越好玩了,頓時興緻勃勃地想聽下文。
結果一撇頭見夏初一可憐巴巴地望着他,他頓時無奈地笑了笑,開口道:“這天涯望月圖其實就是望月夫人爲自己夫君秦天涯作的一幅畫。聽說畫裏面有宇宙乾坤,得畫者得天下,當時還引起了一場民不聊生的浩劫呢。”
“額,一幅畫引發的血案……”夏初一這會兒在想那望月夫人挺牛叉啊,給自己丈夫畫一幅畫也能夠畫出一個天下蒼生來。
金元寶頓時哈哈一笑:“現在想來傳言倒是極爲荒謬的,但是在當時那些人卻深信不疑的。因爲望月夫人,她不是人。”
“啊?不是人?那是什麽?”夏初一頓時來了興趣,興緻勃勃地支着颔雙眼冒着金光地望着元寶,“是狐狸精轉世?天仙下凡?還是……”
跟她一樣,來自異世?
金元寶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降低了聲音道:“聽說她啊,來無影去無蹤,長相極爲妖媚。出現的時候不過才十幾歲,就一人獨挑了當時的無極洲十大高手,一個人就掀起了整個無極洲的腥風血雨。你說她若是人,能做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嗎?”
“哇,好厲害!”十幾歲便掀起了偌大一個無極洲的腥風血雨,這是要多大的能耐啊。
夏初一一向喜歡強者,尤其是女的,她更是敬佩萬分,聽見這個望月夫人的英勇事迹之後,她心裏也生出一絲心潮澎湃的感覺來了。
泷越卻在這時候冷笑了一下,那碧眸之中眼神極冷:“不過是個叛徒罷了。”
這句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初一幻聽了,她擡頭看着風洛他們三人,見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
再回頭去看泷越,這丫哪裏有剛才的一分冷冽,這會兒正涎着臉蹭過來,用那溺死人的溫柔沖她道:“小東西若是想做什麽,定不會比她遜色多少。不,可能還會更強哦。”
“呵……”夏初一直接伸手将他給推開了。
開什麽玩笑,她哪裏有那能耐?
卻不知這玩笑似的話,在不久的将來,就那麽一語成谶。
她不理泷越,沖着金元寶繼續招手:“你繼續說,後來呢?”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就傳出一個消息,說望月夫人能窺天機,知天命。當時幾國紛亂,誰都想得到她。而她卻出乎意料地嫁給了其中一國的一個小将軍,并且很快地懷了孕。”這回倒不是金元寶開口,而是秦曜軒說的了。
他見夏初一在看她,頓時覺得那全神貫注的模樣着實好笑,繼續道:“那小将軍,便是秦家的第一人家主,秦天涯。”
“那望月夫人後來怎麽樣了呢?”夏初一連忙問道。
秦曜軒搖了搖頭:“傳聞倒是許多,但是大多都是世人杜撰的。事實上當年望月夫人生下孩子以後便消失了,與她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副《天涯望月圖》,聽說是被她給毀掉了。但是當時那些君王可不信,四處派人尋找望月夫人和這幅圖,鬧得整個無極洲有好一段時間不得消停。”
“望月夫人不會毀掉這幅畫的,因爲沒有人會親手毀了自己最心愛的人。”夏初一伸手摩挲了一下那白玉盒,隻覺得那盒子冰涼沁人,帶着一股莫名的心涼,“那望月夫人,估計生完孩子過不久就死了吧。”
“啊?”金元寶頓時目瞪口呆。
“額?”風洛微微挑眉。
“嗯。”秦曜軒點了點頭,“那麽強悍的女子,沒有理由放棄自己深愛的丈夫和年幼的兒子。唯一放手的可能,就是她死了。”
說到這裏,不由得擡頭望泷越。他正笑眯眯地盯着夏初一猛瞧,就好像是整顆心都在她身上似的,很是誇張地拍手道:“小東西好聰明。”
可是仔細看去,就會透過那明明滅滅的幻象,看到那張毫無表情無論他怎麽看也看不透的臉。
“那這《天涯望月圖》,秦大少爺是怎麽找到的?莫不是……”
金元寶說的時候好像想到了什麽,然後猛地一拍腦瓜子,心裏直罵自己怎麽變傻了。
麟州是秦家的老巢,想要找這東西,不去那裏去哪裏?
秦曜軒當初就有些疑惑,之前他這大哥才剛剛恢複神智,娘親就要将秦家的祖業交給他來打理。他原本心裏還想不通,這會兒卻是什麽都連接在一起了。
夏初一盯着那白玉盒子看了一會兒,突地擡頭道:“爲什麽你們不打開看一下就知道裏面是《天涯望月圖》了呢,萬一不是呢?”
金元寶和秦曜軒同時笑了,弄得夏初一有些不爽地回瞪他們兩個。
泷越在旁輕揮衣袖,将那白玉盒子捧起來給夏初一細看:“你自己看一下這白玉盒子的側面”
這側面的異常夏初一剛剛就摸到了,在光滑圓潤的白玉盒子的一個側面有一些不規則的凹凸紋,仔細看又看不出什麽來,倒好像是楔子似的。
“這就是楔子,”像是看出了夏初一所想,泷越替她說了出來,“這白玉盒子是用整塊白玉制作而成的,而這塊白玉不止制作了一個白玉盒子,而是兩個。”
金元寶指着那些凹凸的紋路,接過去繼續道:“這些紋路便是兩個白玉盒子的分割面,一次切割,連打磨都沒有。制作這盒子的人手藝極爲精巧,必須得兩個盒子合在一起,這盒子才能夠打開,強行的話,裏面的東西就會立即毀去。”
“畫不都是一整幅的麽?怎麽還會分開用兩個盒子來裝的道理?”
夏初一微微眯起眼睛,心裏已經有了些計較。
莫不是這畫還落在什麽人手裏過?
金元寶倒是從一本孤本典籍上看到了一個傳聞,隻是不知道真假,現在看來,多半是真的了。
“我聽說賊祖宗木不離曾經找到了這幅圖,不過好像沒有參破玄機,一氣之下便将畫分成兩份,弄了這白玉陰陽盒裝着,有意捉弄後人。”
“……”夏初一無語望蒼天。
她曾經說過什麽來着,有能耐點的都是怪人,大怪人。
暗暗地罵了一遍那賊祖宗木不離以後,夏初一擡頭一掃,就見衆人這會兒又不說話了,頓覺得心裏發悶。
金元寶是商人,他想要“奇貨可居”,大約沒有什麽比扶持一個皇帝的利益更大了吧。那恩澤惠及子孫,是一項很劃算的長久買賣。
所以,他現在已經可以毫無疑問地劃到秦曜軒那黨去了。
而秦曜軒生性多疑,之前爲了試探她和泷越是什麽關系,弄得她到現在都還在被三五公主惦記着,着實冤枉得很。
風洛執着的東西與這兩人不一樣,自然可以忽略不計。
見他們都沒說話,夏初一歎了口氣,輕輕地開口道:“我知道你們忌憚傳聞,不知道那天涯望月圖裏是否真的藏有乾坤。但是我敢肯定的是,他一定不一會稀罕這個江山的。”
伸手指着泷越,夏初一這一刻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那麽笃定那麽相信,明明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麽。
泷越微微眯了眯眼,眼中閃爍的光芒帶着一絲喜悅,亮得驚人。
對于他的目的,他并沒有想解釋多少。
有時候知道得越多離死亡就越近,就像是十五,它永遠都在吃都在睡,是因爲它知道,每多知道一件事情,它離閻王殿就進了一分。
天機神鼠的祖訓有雲,知必知,不必知。
其實人不一定要活得十分精明,什麽都要弄清楚。世間難能可貴的,反倒是難得糊塗。
可是不可否認的,對于夏初一這幾句辯解,他十分十分的受用。
“小東西果然是最懂我的,若拿天下和小東西比,我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小東西的。”說着那性感的薄唇一嘟,那樣妖魅的人兒,竟朝着夏初一的肩膀上靠了過來,讓她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秦曜軒聽着這話不由得苦笑一聲,心裏晦澀難明。
果然,他是在警告自己,要江山就不能要美人了嗎?
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隻要利益不沖突,任何人都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商量着一切。
泷越會幫助秦曜軒成皇,自然也就幫金元寶實現了他的抱負理想。至于風洛,隻要辦完事情,即便沒找到浮生若夢,有十五在,想要知道他的從前,并不是什麽難事。
而作爲交換條件,泷越的要求是,他要另一半《天涯望月圖》。
“這圖一半留在了秦家,一半被木不離帶走了。他專門建造了一個地下府邸來囤積他的贓物,這圖也在其中。”
他知道這東西在哪兒,隻是取出來有難度罷了。
他現在這把散骨頭,可經不起當年那種折騰了。
“地下府邸?”夏初一明顯地很是興奮,“是不是那種活着當民居,死了當墳墓的地方啊?我們上哪兒去找?”
“你們不用太刻意去找,靈師試煉大賽一過,你們都是要去的。”
泷越話音一落就引來了幾人那驚異的目光,好半天他們才反應過來,竟同時開口道:“那個地方在蓬桑島!”
靈師試煉大賽以後前一百名都能夠得到去蓬桑島曆練的機會,那裏靈草衆多靈獸妖獸也不少,是極佳的練習實戰場所。
實在沒想到,賊祖宗木不離的老巢,居然會建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