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徐世昌和總理靳雲鵬之間,矛盾也是非常尖銳,幾不能共事。徐世昌和舊交通系分子關系密切,淵源很深。舊交通系亟想把靳雲鵬趕下台,他們想利用掌握中國财政金融的特殊有利地位,掀起一次倒閣風波,正史上新上台的總理便是親日派的舊交通系骨幹梁士怡。
到了冬季,北京政府達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鬧窮的風潮業已波及到了中央政府雇員,并進一步擴大。11月14日教育部部員舉行“同盟罷工”,其它各部部員也因欠薪而“怠工”,日常政務幾乎不能進行。更有甚者,參謀部自動請求解散。許多部的長官也要求辭職。陸軍總長蔡成勳、海軍總長李鼎新、司法總長董康等,面對部員索薪,無計可施,隻得要求辭職。各省軍閥一面截留稅款,招兵買馬;一面卻用十萬火急、百萬火急的電報向北京政府催饷,暗含殺機。更爲嚴重的是,日本人在華盛頓會議時期散布五國共管中國财政的謠言,藉以破壞中國國内銀行的信用。因此,自11月16日起,北京、天津、漢口等處的中央銀行和交通銀行發生了擠兌風潮。
遠在武漢的張漢卿不願意發生這樣的變更,曆史就是因爲張作霖倒靳扶梁,最終給吳佩孚以借口,才發生了導緻奉軍第一次大敗的直奉大戰,将奉系在關内經營多年的事業毀于一旦。靳雲鵬雖然左右搖擺,畢竟他在位時北方大定,于自己實力擴充方面頗多默允。直系在北方頗有根基,作平衡之舉也是迫不得已。且靳内閣廣爲英美各國所承認,并爲大部分省份軍閥所贊同,具有法理上的正統優勢。趁此機會,奉系以扶梁爲契機,在北京人事行政上占有更多的話語權,可能比倒靳更有好處。
思謀再三,張漢卿先發密電于張作霖,電雲:“父親大人均簽:竊聞我人有棄靳擁梁之舉,學良絕不贊成。現國家局勢,皆在父親之手。中國孱弱,實無力盡驅列強,雖英、美、日均爲一丘之壑,但日人尤爲我東北之心腹大患。若梁士怡輩執政,則爲曹、吳所素忌,直奉必有一戰。我勝,則英、美不甘于日本獨占中國,必有反彈,而日人則坐得漁利,于北方形勢不穩。我敗,則痛失一統天下之大好局面,從此勝負易手,将來未可料也。适學良已與美人取得互諒,以漸次取代直系地位。南方亂局漸起,父親可利用孫中山之名望,行統一中國之大計,方可不仰人鼻息。以上種種,均賴政局之穩。
直系錢糧本依中央,彼雖兵多,然北、西、南均爲我所得,發展乏力,已成困獸。皖地平癟,魯地不安。父親當控制中央财權,而後以各省自治爲号,則人心向奉,而直系勢力爲各省所不容。彼時統一軍政,行廢督裁兵之名,則其軍後勤無着。且我欲東下皖、魯,打通津浦線,南北奉軍聯成一體,則我軍力量倍增,直軍發展困頓,假以時日,彼消此長,可不戰而平北方。”
另以明電一份,通電支持靳雲鵬,并發出“統一全國”的口号,電文是:“陝甘巡閱使張漢卿緻電徐總統世昌、靳總理雲鵬、孫中山先生并各省軍政領袖:自袁總統反複以來,民國四分五裂,法統不存,政分南北。國之大廈将傾,民之人欲無存。當此之時,列強環繞,亡我之心不死,黎民生活困頓,經濟危如累卵。南北分裂以來,國家由武人、官僚的割據壟斷,各省人民,因受武人、官僚專制壟斷之毒,奮起而争自由。以奉人自治始,發展到現在成爲東北自治政府聯盟,政治穩定,經濟繁榮。其是非功過,已有公論。1912年1月,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在宣言書中即已指出:所謂獨立,對于清廷爲脫離,對于各省爲聯合,蒙古、西藏,意亦如此,行動既一,決無歧趨,樞機成于中央,斯經緯周于四至,是曰領土之統一。各省自治如此者什年乃至二十年後,再有異軍蒼頭特起,乃是徹底的總革命。
爲今之計,當重開南北議和之會,廢督裁兵,還政于民,廣修水利,扶助農工,普及義務教育,整頓财政,軍隊統一于國家。衆志成誠,共禦外辱,取消治外法權,收回租界,海關自主,行三民主義,建設統一、強大之新中國。”
張漢卿洋洋灑灑,欲以聯省自治組成統一之中國,即爲聯邦制之濫揚。這是爲了迎合諸路軍閥:民國時期,勢力弱的軍閥爲保存實力,即号稱“保境安民”,勢力大的軍閥如皖系,即叫嚣着“武力統一”。而今奉系一派獨大,各省均惴惴不安。若以各省自治爲名,則均可保留實力,成一省之霸主。所以四川、兩廣、雲貴、湖南、江蘇、浙江、安徽、新疆、福建、山西均紛紛通電贊成。處在直系壓力下的山東、河南亦極力支持。在第一次粵桂戰争後的廣東督軍新秀陳炯明先行通電表明态度,贊賞聯省自治,讓由上海南下廣州,力主 “北伐”的孫中山無可奈何。
非常不爽的是吳佩孚:聯省自治,财政歸于省,則省防軍省管,中央财政僅支持所編制軍隊。以河南、河北兩省地方财政無力且想來也不願供應直系6個師4個混成旅的龐大編制,則直系陷入兩難境地。将軍隊交于中央,則直系失去了角逐政壇的資本。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反對各省自治,則爲越來越強烈的民意呼聲所不容,于法理上也站不住腳。
隻有奉系從中得利:張作霖以東三省強大的工農礦業資源完成了财政的第一桶金,10省加入聯省自治後其實已将軍、政、财權牢牢握在手中,形成遊離于中央政府之外的事實上的獨立王國。經過3年的建設,東北的奉天、長春、哈爾濱等大城市規模已不下于上海,史實上也因此奉系才有在第二次直奉大戰後稱霸蘇、滬的能力。因此在北京政府财政捉襟見肘時,奉系治下經濟活動正進行的如火如荼。
至1921年底,奉系總财政收達到創紀錄的5。7億,是同期中央财政(除奉系外總收入)的6倍。如此雄渾的經濟實力讓張作霖驚喜交加。他知道,以這樣的能力,入主北京統一中國已爲時不遠了。也趁此機會,奉系通過向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中國交通銀行(後來又有中國農民銀行)注入大量現銀,取得絕對控制權,并平靜地化解了這一次的财政危機,從而也将舊交通系排擠一邊。
由漢陽、武昌和漢口構成的武漢三鎮在九江上面、重慶下遊,離上海約六百英裏。這個港口城市是長江沿岸最重要的工業中心,也是長江中、下遊的劃分線。英國、日本和法國在這裏都有租界,城裏還有爲數衆多的西方商業機構和教會機構。如果說奉系以工業實力在民國初中國大放異彩、上海以“萬國租界”及先天的港口優勢促成貿易繁榮的話,武漢則以九省通衢,爲京漢、粵漢鐵路和長江黃金水道的腹心地帶的交通優勢獨領風騷。
鄂省自治後,以夏壽康爲首的湖北新任省政府本想有所作爲,息兵養民,逐漸恢複本省經濟。然而漢口中央銀行和交通銀行擠兌事件将這一計劃打亂了。湖北本爲中部重要大省份,一旦不穩,中原腹地不甯。張漢卿接連發表宣言,以恢複銀行信心。俟奉系注資中央并穩定金融局面後,漢口擠兌事件瞬間就風平浪靜了。這一事件也使鄂省财政大員了解了奉系的實力,對這位少帥敬畏有加,張漢卿也在無形中增加了在鄂的影響力。
其實張漢卿打心底不贊成聯省自治。中國有兩千多年的中央集權王朝曆史,《三國演義》第一頁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曆來傑出的政治家,無不在國家分裂的局面下以武力打開局面,實行大一統,從而名垂史冊。不是說中國人一定不能實行聯邦制,隻是千年以來慣性使然,聯邦制的優勢也是極爲明顯的。但是在中國卻非常行不得,一是缺少民意基礎,缺乏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又是分裂的前兆。另一個是帝國主義勢力的滲透,很容易扶持地方勢力,成爲新一代軍閥及外國勢力在中國的代理人。之所以清晰喊出這個口号,僅是爲了在現階段打倒直系時減輕來自其它地方的阻力。
經曆了倒閣風波的靳雲鵬也徹底倒向了張作霖。他頂着總統徐世昌的壓力,将奉系要員劉尚清、潘複、孫烈臣召進了内閣,分别任農工、财經及極重要的陸軍總長,使主要閣員均爲奉系人馬。這還不算,以人民黨爲首的政治勢力也借此機會控制着議會近1/3的席位。因爲他們常在香山開會,人稱“香山會議派”,作爲人民黨黨魁的張漢卿也成爲民國初年中國政壇的一大新秀。
經過人民黨的努力推動及宣揚,“國家統一”已成爲民國北方一個非常響亮的口号。強有力的組織、宣傳及動員能力使人民黨在國人的意識中占有越來越重要的位置,而傑出的軍事、政治、經濟能力,是“國家統一委員會”帶給國人鮮活的希望的保證。越來越多的人們相信,奉系統一中國已是闆上釘釘,隻是時間問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