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還停留在冷兵器時代的思維中,認爲憑藉訓練有素的戰馬和骁勇善戰的騎兵,在平原上至少不輸于“安西軍”的騎兵,當然比那些步兵要強得多。可是“安西軍”面對沖鋒的騎兵,一排又一排步槍發射,有條不紊。團屬機關槍連密集的子彈給騎兵以慘烈的近乎毀滅性的打擊,眼見得他成家的馬軍像稻草般被割倒在地而似毫無還後之力,馬鴻賓心痛得在滴血。
可是毫無辦法:從北塔槍聲逐漸稀疏及背後敵軍越來越多可以預料----北塔已經失守了。“安西軍”越聚越多,要是再沖不破對面的陣地與銀川守軍會合,今天全軍就被全殲在此地了。
馬鴻賓壓力大,馬福祥日子也不好過。他在城頭眼看着馬鴻賓的騎兵堆積如山的屍首和“安西軍”表現出的無比強大的軍事實力,想着兒子馬鴻逵還遠在平羅做無謂、無望的困守,第一次感到無助。他知道駐甘肅各軍的實力,即使蘭州援軍來到又怎樣?在這種火力打擊下,還不是多一堆炮灰?他有些懊悔不該打這場仗:明擺着是一場必輸的戰争嘛。
既然如此,該是設法如何體面地結束這場戰争了。
他與胞兄馬祥壽商量應付目前的困局,馬祥壽對守城也早就喪失信心,若不是全家在此,隻怕棄城而逃的心思都有。見主政的弟弟有求和的意思,便附和說:“我軍已無勝算,如果奉軍允許體面休戰,爲兄不才,當親往敵營探究對方态度。”
傍晚,馬福壽奉命出城,要求接洽“安西軍”最高長官。此時張漢卿與韓麟春已勝券在握,已經在讨論“安西軍”未來在甘肅的行動安排了。馬福壽被帶到司令部,他見到張漢卿,第一句話就是:“我奉甯夏護軍使之命,與貴方商讨休戰之事。”
張漢卿微微笑着說:“既是代表,那請坐。”然後話鋒一轉說:“現在的局勢已經很明了,是否休戰,貴方說了不算。”
馬福壽懇切地說:“戰争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甯夏百姓因饑餓、凍綏而亡者比比皆是。請少帥與韓将軍發悲天憫人之善,兩家和談。貴軍入敝地,無非軍糧軍資,還請貴方談出條件,馬軍使定會量力而行。”
張漢卿笑着說:“貴方以爲張某人是打秋風的嗎?‘安西軍’此次入甘,是要維護地方和平、緻力發展地方經濟,以結束地方軍閥割據之狀态,建立人民當家做主之政府。等軍事上完成對甘肅的控制之後,我會與各方一道,緻力于國計民生的發展,以三民主義爲理想,打開民國前所未有之局面。”
他說:“兩軍兵戎相見,馬護軍使已錯過了第一次和談的機會。現在雙方已不是休戰,而是貴方必須限時無條件投降!如此,則護軍使算是爲甯夏百姓、爲國家立了大功。将來組建甯夏新政府,這份功德,‘安西軍’不會漠視不管的。我們還希望利用護軍使的聲望,在新政府裏有一番作爲呢。”
馬福壽表示不能接受,他說:“護軍使願爲黎民計,放棄整個甯夏城,但是貴軍必須保證護軍使及全體甯夏軍的尊嚴。所被圍困的平羅城等官兵一體允其回城,以使體面撤出。否則,即使玉石俱焚,護軍使也不能答應!”
韓麟春勃然大怒,難道多日的苦戰,得到的卻是一隻空城?甯夏軍放虎歸山,于将來治甘頗多隐患。而且敗軍之将,尚敢言勇,難保不故态複萌。他冷冷看着馬福壽說:“少帥已經講明我方的态度了,能否答應,請貴使轉告護軍使早做決定。明早八時,‘安西軍’将準時攻城,到時炮火無情,生靈塗炭,莫謂悔之不及!”
他拿起早已草拟的談判書,沉聲說:“我方對于貴方有4點原則,必須在明早8時前答複:
一、甯夏各部守軍爲無條件投降,而非和談或休戰,全軍于明日晨8時開出城外。逾期視爲頑抗,‘安西軍’将徹底打垮之。
二、‘安西軍’保證所降各部的安全及尊嚴不受侵犯,赦免所有戰犯并在教育後釋放戰俘,自願回家者發放路費,傷病者予以救治,願意加入‘安西軍’者予以改編。
三、通令甯夏各處守軍及地方行政人員必須維持好地方安全,以待‘安西軍’順利接收。已接收各部由所部長官帶領,統一交由‘安西軍’遣散。”
四、‘安西軍’保證護軍使及家人私有财産不受侵犯。本着回漢一家的原則,即将成立的新政府将尊重穆斯林風俗及意願,在承認中央法統下充分自治,并将自治地區主席職位虛席以待,護軍使所部之行政人員擇優叙用。”
張漢卿待他一氣說完,微笑着說:“好讓貴使知道的是,涼州鎮守使馬廷勷已率全軍接受‘安西軍’改編,現在我軍右路已長驅直下,剛才報稱已占領永登,側翼前鋒已抵達臯蘭,蘭州城已指日可下。”他望着馬福壽,悠悠說:“還有一支騎兵沿黃河上溯,不久即可抵達中衛城下。何去何從,請轉告護軍使決斷。”
馬福壽一驚:中衛爲甯夏後路,如果中衛有失,甯夏軍那是在劫難逃了。他不敢再停留,急匆匆返回銀川。張漢卿與韓麟春相視一笑,長籲說:“甯夏大勢已定,全軍可以在銀川過年了。”
次日清晨,寒風呼嘯,銀川城中飄出一面白旗。按照馬福祥與“安西軍”的交涉,銀川守軍耷拉着腦袋,排着松散的隊列,列隊出城繳械投降。馬鴻賓也在接到命令後放下武器,一時間平羅守軍馬鴻逵部也和平解決。甯夏東北部諸城紛紛不戰而下。12月7日,“安西軍”左右路軍會兵于黃河北重要城市甯夏中衛。
時值隆冬,“安西軍”後勤補充實爲不易,張漢卿與郭松齡、韓麟春分派各部防守要地,并派人與蘭州諸勢力派别談判以求和平解決甘肅。在此之際,張漢卿進行了後世聞名的中衛改編:
一、安西軍司令部軍隊統一改名爲西北人民軍,隸屬于人民黨西北軍事委員會。強調軍隊是黨的軍隊,堅持人民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軍旗同黨旗一樣設計爲一面鮮紅的五星紅旗,喻意爲四方環繞中央,黨與軍隊息息相關。以張漢卿爲人民黨西北軍事委員會主席兼西北人民軍總司令,韓麟春爲副主席兼副司令,郭松齡爲總參謀長,原奉軍第一師副師長裴春生、獨立旅旅長齊恩銘、宋九齡、“安蒙軍”騎兵旅旅長張誠德等四人均爲委員。
二、軍隊的宗旨是“保衛國家,保衛人民”,有别于當初東北新政時主要強調奉軍是東北人民的軍隊,因爲張漢卿的目光已指向更遼闊的天地,而護國安民是中外一切軍隊的最崇高目标和戰鬥力源泉。
三、支部建到連上,逐級擴充人民黨黨員在軍隊中的比重。在各部長官下設立政治部,負責政治、軍事、外交政策之宣傳,戰事動員及思想教育之職責。
四、各師、旅、團實行黨委領導下的民主集中制,重大決策需由所部正副官長、參謀長、政治部長、後勤部長、裝備部長過半數通過,如遇票數相同,則正官長有最終決定權。
五、官兵一緻,在連部建立“士兵管理委員會”,禁止體罰士兵。
六、提高官兵識字率,沿襲“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建立新式人民軍隊。
“中衛改編”奠定了人民黨在軍隊中的地位,提高了中、下層特别是士兵的戰鬥土氣,增強了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他的影響是深遠的,即使在當時,也深深地震動了關内外。
以張景惠、湯玉麟等爲代表的舊派非常反感張漢卿的作法----這些舊式軍人,習慣于一言九鼎,他們當初并未意識到人民黨的巨大潛力和作用,軍隊實行民主集中制不但分了他們的兵權,還限制了他們的種種特權。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很難答應的。他們以軍隊不可以搞所謂民主,到時候令出多頭或意見不統一反而影響軍隊的可靠性爲借口反對。
以孫烈臣、張作相、于珍爲首的士官派因忠于張作霖,對此雖有不解,卻不置可否。以姜登選爲首的大學派(受過高等軍事教育)卻十分贊賞張漢卿的改編,他們大聲疾呼,要在全東北推廣此作法。
張作霖毫不擔心張漢卿會有異志----父業子繼,他也一直把張漢卿作爲未來的繼承人來培養的,如果中衛改編真能增加張漢卿對軍隊的控制力,他絕對會全力支持----他是靠陰謀和匪氣得到衆人的支持,張漢卿一身文氣,走他的老路恐慌難成功。但是他又怕影響了自己支配性地位,到時候萬一軍隊動蕩、張漢卿控制不住軍隊,他的多年努力化爲一旦。有心征求老搭檔吳俊升的意見,吳俊升卻甚悠閑:“大帥,一切由你決定,我吳大舌頭永遠唯你馬首是瞻。”
權衡再三,張作霖電令“中衛改編”限在西北,東北諸省軍事編制維持原樣。
對張漢卿的“中衛改編”,各方反應不一。直、皖系等主要實力派認爲軍隊應該國家化,政黨隻應該是參政組織,如果允許各黨擁有忠于自己的軍隊,即使按合法程序選出大總統,卻仍是新一輪的分裂。他們發動京、津不明真相之大衆及學生,群起而斥之,鼓噪張漢卿是新式軍閥。
而孫中山則痛感自己手中無兵權,身爲國民黨總理卻無法實現政令,深刻體會到黨派必有武備爲輔的道理,也與他通過軍政、訓政以過渡到憲政的治國理念相符,因此報以支持和理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