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悉索索。
巷子角落,屋舍房後,陸陸續續地爬出好幾列黑影。其他都是短短一截,唯獨從街尾一家客棧爬出的黑影老長,估摸有兩丈餘。
正經看,哪裏是什麽黑影,全是由蜘蛛蟾蜍蛇蟻排列組合而成。
這些活物似得了命令一般,隊伍排得整齊,專挑不打眼的縫隙走,隐蔽又小心。除非有人仔仔細細地檢查,否則難以察覺。[
最後全部在街北的一間客棧前彙集成行,順木檐椽柱悠悠往上爬,不一會兒,老長的一條隊伍,就都鑽進三樓打左數第五件上房中。
客房内。
三頭金環蛇樂颠颠地仰起腦袋,照着那群自動“進貢”的毒蠍子毒蜘蛛們一口一個,吞得爽快!因有三個腦袋三張嘴,不一會就把數十活物吞食精光!
這金環蛇吃飽安逸,倒美滋滋地想:今天夥食真不錯!質量很高!
卯時,雞鳴聲起。
依舊東四坊,街尾--“全福客棧”
“師兄,不好了!”
一個面黃發疏,牙黑鼻塌的邋遢男子,死命抖着手裏的布口袋。空蕩蕩的,任他再怎麽抖,連根毛也抖不出來。
“什麽事啊,大清早的,吵死人。”
另一個秃頂駝背,瞎了隻眼的男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不願起身。被鬧得急了,方才翻坐下床,剩下的獨眼滿滿的全是不悅。
“師父,師父讓咱們帶出來的那些毒祖宗,全都不見了!”
邋遢男欲哭無淚。
“什麽!”
駝背男大吼,立即清醒,連忙把随身攜帶的皮囊布袋小暗格子統統翻了遍。
空無一物。
“怎麽……怎麽會……”
這兩人正是北川什因谷谷主的大徒弟車仇與二徒弟車恨。
什因谷在北川小有名氣,不過是惡名。
什因谷谷主車必忍年過花甲,一副老态龍鍾的模樣,最喜用活人喂養毒物,試驗新毒。老家夥手段陰邪殘忍,把自個養的那些玩意兒看得貴重至極,誰要是生生折了一隻,怕都是沒命的。[
北川與東陵關系緊張,什因谷主正是受北川國師所托,命兩個徒弟帶上數十隻他飼養多年的毒蟲,悄悄潛入東陵京城,伺機謀害朝廷要員。
趁東陵局勢動蕩之際,北川便可趁虛而入。
北川派出的江湖人士自然不止什因谷一份,不過車必忍對自個養的毒蟲極有信心,一心想在國師面前争臉。
遂一口氣命車仇車恨兩人帶了幾十隻毒蟲出來,甚至還有四五隻他平時極寶貝的“毒祖宗”。車必忍對兩徒弟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東陵京城大員們收拾幹淨,若有機會,最好把那皇帝老兒也給弄嗝屁了。
且不論車必忍是否井底之蛙,眼界太窄,不知天高地厚。
現在“出師未捷蟲先無”,昨兒還好好的,今天就統統失蹤了!
直把車仇車恨兩兄弟吓得屁滾尿流,他們甚至已經可以預見自己被師傅毫不留情地丢下毒谷,全身爬滿毒蟲的慘狀!
車仇車恨兩兄弟耗費數日光景把東四坊,來來回回搜了個遍,弄得精疲力竭不說,連根蜘蛛腿都沒找到!
沒了毒蟲,憑什麽去弄死那些個大官?
車仇車恨一合計,回去是個死,先逃了再說!
可憐兩人從此被車必忍追殺多年,到死都不知道,害他們悲慘至此的是條“毒祖宗裏的祖宗”。
此爲後話,向雪自是不知那條“寵物三頭蛇”弄出什麽動靜,一早取了青鹽洗漱幹淨,便往内城而去。
六年不入京,裏裏外外似乎沒有大變化。
富昌九裏胡同的“順記豆腐腦”,依舊門庭若市;
順民街“绉平酒樓”,依舊紅紅火火,不過招牌菜--辣汁醬香肘子,從八十文錢漲到了一兩銀子。
吃了碗豆腐腦,猶豫着是先去置辦衣物,還是進“绉平酒樓”叫上一道辣汁醬香肘子。
向雪向來讨厭麻煩,哪有過而不入,後頭再繞回來的道理?
決定以滿足口腹之欲爲上。
酒樓裏鬧騰騰,五六個夥計忙得跟陀螺似的,向雪等了少半刻才逮着個空位。
點一杯招牌金駿眉,加一道辣汁醬香肘子。
向雪對皇城龍椅上坐着的那位便宜老子的念想,還沒一道肘子來得足。
品茗等上菜。[
看街市車水馬龍,恍惚憶起,年歲尚小時,是有人帶她來“绉平”吃過這肘子的。
如今雖不至滄海桑田,亦物是人非。
“姑娘,您的辣汁醬香肘子來嘞!”
操起竹筷,有點小興奮。
記憶中,這肘子可是柔而不膩,軟而不爛,尤其是那濃濃的老醬香味,能讓人吃得直想把舌頭跟吞進去。
夾起一筷入口,眉頭微皺。
咀嚼一二,覺得有些可惜。
肉是好的,火候也足,可惜醬卻是新醬,沒了摻雜花粉久制老醬的那種餘味不絕。
蒙混普通食客自然足矣,但想騙過向雪這種吃慣山珍海味的老饕,卻是難的。
許是店家爲省銀錢,區别對待,來客富貴,則上老醬肘子,來客尋常,則用新醬替之。
難得有一樣值當留戀的物事,誰想也還是變了。
偌大東陵帝都,竟留不下一絲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