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隸滿洲正白旗,城破之時,一片混亂,街道之滿是逃跑人群,人知發生何事。有數十騎自北而南奔馳,狼狽逃竄而去,其勢如波湧,人群紛紛躲避。正在此時,又有一騎由北而南,撤缰慢步,緩緩而來。馬之人仰面哀号不止,馬前二士兵依依拉着馬缰繩不舍離去,我遠遠去,識得馬之是參領賴密特大人。參領大人遠逃後,有百多兵丁抛棄兵器和盔甲軍服,紛紛逃命,城頭有兵數十,因從下城,隻能從城頭跳下以求逃命,奈何城牆太高,如此跳下隻有摔碎腦袋而死。
賊軍進城,即行殺戮,緻人群互相擁擠踐踏,道路很快被人流堵塞,于是人們跳所置木闆,匍匐攀援,企圖逃民屋。但此木闆并不堅固,人數一多,随即傾覆,人如落葉般墜下,摔死的有十之;到達了民屋頂的人,在屋頂奔走,腳踩瓦裂,铿然有聲,其聲如同劍戟相擊,又象雨雹挾,四應不絕。屋之旗人駭然不已,驚惶萬狀而出。
我見街忽開來數賊兵,衣甲鮮明,手持火器,黑黃大旗,由北向南行進,步武嚴整,絲毫不亂。我私下合計,認爲這是軍紀嚴明且有節制的軍隊,不會對堡内平民如何,心裏稍微安定。
突然聽到叩門聲急,原來是相鄰葛佳氏因害怕賊兵,相約一起設案焚香迎接賊軍到來,以示臣服和不敢抗拒。我雖然知道這樣做不會有什麽作用,也對朝廷不忠,然此形勢下姑且唯唯相應。與葛佳氏等鄰人排好隊列站立,等待賊軍到來,但等待良久也未見賊軍。
我于是又到屋内後廳窺視城門,見到賊軍隊伍比剛才有些稀疏,停停走走。突見賊軍士兵間擁有婦女雜行,其服色,都是本旗女子。我才開始大爲恐懼,回頭對老婆說:“敵兵入城,若有什麽不測,你就當自裁以免受辱。”妻悲泣着說:好!随即又涕泣交下,對我說:我以前積攢了好多私房錢,交給你處置,若我死了,永複生人世之可能,留此财物何用?于是把所有錢财盡數拿出交給我。
正在此時,有人進來大聲喊叫:來了!來了!我急忙跑出。遠遠的望見從北來了數騎,都緊拉馬缰緩緩前行,遇到了迎接的隊列,俯首對下邊等待的人好像在說什麽。這時候,堡内全城人人人自危,各自爲守,所以雖然相隔不遠但往來消息不通。
人們焦急地等待他們靠近,才知道他們正在逐戶要錢。然而也并不十分苛求,稍有所得,就不再多問,即使有不服從的,雖操刀相向恐吓,尚未傷人。堡内有若幹漢民罪犯充賊軍向導,引他們挨城搜刮。
賊兵逐次地到了我家門前,一騎馬賊兵獨指着我對後面的騎兵說:“讓他把銀子拿出來!”後面的賊兵剛下馬,而我已飛快地逃遠了。賊兵也就棄我不顧馬而去。
賊兵殺人聲已響徹堡内,衆多旗人都不敢呆在屋裏,心驚膽戰地躲在房頂。外面哀痛之聲撕心裂肺,懾人魂魄。這時,城到處起火,近的就有十多處,隐隐聽到被擊傷未死者痛苦呻吟的聲音,哀顧斷續,其慘不可形容。
再次爬高到屋頂躲避,發現已有十多人伏在房頂與房頂之間的天溝内躲藏。忽然,東廂有一人爬牆房逃跑,一賊兵持刀緊追,也速度如飛般地了房,一下就到了我們這些人,随即舍棄所追之人向我們而來。我當時吓得惶恐失措,立即跳下房頂。我快跑了百餘步才逃脫追逐。但與其它家人失散了,不知他們的生死。
這時,幾個狡猾的賊兵怕藏匿的人太多不好找,就詭稱绐衆人以安民符節,不再殺人。于是藏匿的人争相出來跟随他們,共有三百多人,但此後未再見這些人。
我亂了方寸,突然聽到有人叫我,一是佐領阿思哈的兩個小妾,我急忙制止她們。此二人都披頭散發,衣不遮體,狼狽不堪。一妾還抱着一個女嬰,賊兵發覺了,就揮舞鞭子抽打嬰兒,一下搶過來扔到泥,旋即把她趕走。
一賊兵提刀在前引導,一賊兵橫槊在後驅逐,一賊兵居在隊伍的左右管以防逃逸。三賊兵驅趕數十人如驅如犬羊,稍有不前,即加捶撻,或立即殺掉。婦女們還被用長繩索系在脖子,繩索拖挂,累累如貫珠,女人們由于驚慌過度,不斷跌倒,遍身泥土,一步一蹶。此時街但見滿地都是被棄的嬰兒,或遭馬蹄踐踏,或被人足所踩,肝腦塗地,泣聲盈野。路過一溝一池,隻見裏面堆屍貯積,手足相枕,血流入水,化爲五顔六色,池塘都被屍體填平了。
賊兵令我旗人婦女從外到裏,自頭到腳,全部脫光衣服。這些婦人由于賊兵威逼不已,隻好相向,盡露,其羞澀萬狀,痛不欲生,難以言喻。賊兵挑婦女左擁右抱,嘩笑不已,行禽獸之事,有不從者,即當街砍殺。
有一紅毛綠眼賊兵挾持一個女子直入屋,欲在床奸淫此女。女子一開始堅決反抗不從,後來在賊兵的暴力脅迫下隻好屈從。完事後,女子說:“此地靠近大街太不方便,有可能被其他人發現,不可在此處久留。”紅毛賊兵聽不懂,在手勢比劃下于是又把她帶走離去,其間我幾乎被發現。
至夜間,趁賊兵休怠之時,我悄悄摸至西門,城牆腳下屍體堆積如魚鱗般密密麻麻,我幾次被屍體絆倒,跌在屍堆與屍體相觸。由于到處是屍體,放腳之處,我隻好趴下以手代步,一有風吹草動即趴在地裝作僵屍,這樣才僥幸逃出城去。
本節由揚州十日史實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