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傍晚,冬天的太陽本就不長,最後一抹陽光早就消失在西邊的地平線,屯子裏的百姓這會早已點松脂油燈,那些屯兵也在幾處空闊地生起了篝火,操着手抱着長矛在那不住的跳動着。不遠處的松花江一片寂靜,聽不到驚滔拍岸的水浪聲,也不到一艘船隻的影子。一眼可見的屯下碼頭也空空蕩蕩的,好像多年沒有停靠過船隻一樣,這讓趙強的心涼了下來,隻道自己終是來遲一步,那清軍的運糧船隊已經開過三道屯往黑龍江去了。
因來時并拓整平坦的道路,衆人皆是披荊斬棘冒着跌落松花江的危險提心吊膽的趕到這三道屯,饒是放慢速度,小心再小心,卻還是有兩匹馬和一個騎兵失足掉進松花江,轉瞬就被江水沖走,不見一絲波瀾。曆經辛苦之後,終于趕到這三道屯,所以不論是騎兵還是步兵,心都如一塊大石落地,連日的疲憊在這唾手可得的三道屯前也煥然消失,一個個摩拳擦掌的準備殺進屯子裏大幹一票。尤其是哥薩克大隊的俄國兵們,更是眼紅心熱,望着那些在屯子裏出入的女人們呼呼的往外大口吐着白氣。
兩個大隊都是求戰心切,然在林候了快半柱香時間,卻等不來進攻命令,都有些疑惑,要不是嚴禁出聲,恐怕都有士兵該抱怨軍官了。
“大帥,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鄭國輝不知道大帥爲什麽盯着屯子發呆,也不敢催他,但再這樣等下去天色一黑,到時黑燈瞎火的雖有利于突襲,卻也不能保證沒有漏之魚,萬一洩露行蹤,引來清軍重兵圍剿,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他委婉的提醒了一聲趙強。
“傳令格裏夫斯基,限他在半個時辰内拿下三道屯。”
沒有見到運糧船隊,失望在所難免,但也不能就這麽空手而回,這三道屯規模,怕也能搜刮一些糧食,縱使杯水車薪,但也總比沒有的好。不用鄭國輝提醒,趙強也知道應該進攻了,當下傳令哥薩克大隊開始進攻,騎兵大隊則分兩股,分别截住通往屯子的南北兩條道路,不使一人走脫。
格裏夫斯基接到命令後,立即帶着部下從藏身處沖出來,大呼小叫的就向屯子裏沖了過去,架勢一點也不像軍隊,倒像是一群在山憋得久的土匪。見他們這樣,趙強也不以爲意,反正這些俄軍不過是自己手頭的一個工具而已,他們存在的目的隻是爲了吓唬清軍,至于戰鬥力方面,可以忽略不計,反正恐俄嚴重的清軍也不敢真的和這些羅刹吃人鬼拼命。
平靜的屯子空突然響起好像鬼語一樣的叫喊聲,這讓根本沒有想到會有敵襲的屯兵和百姓們愣住了,待聽到崗哨敲得好像催命咒一樣的鑼鼓聲後,所有的人頓時好像炸窩一樣紛紛四竄起來。反應及時的清兵則忙跑向那些防禦點,準備阻攔那些正沖進來的紅毛鬼,但大多數的人卻忙着逃跑,那些可以清晰得臉面的紅毛鬼實在是太吓人了,而且黑壓壓的這麽多人,憑屯子裏的這點兵哪能擋得住。
正和一幫手下牌九的葛格裏手氣正好,手頭正拿了一幅天九好牌,哈哈一聲大笑,就要伸手去撥拉面前的散碎銀子,猛不丁就聽外面好像殺豬一樣喊叫個不停,不由火從心起,咧嘴就罵了開來:“哪個耗子養的瞎咋呼!”話音未落,就見屋門被“砰”的一聲開,一個達斡爾兵一臉慌張的就沖了進來:“老爺,老爺,紅毛鬼來了,紅毛鬼來了!”
聽到外面聲音響起的時候,郭木爾已經了榻,大冬天的,哪有比得在熱烘烘的屋子裏睡覺還美的事,他才沒閑情陪葛格裏這個武夫賭錢,要知道本佐領就是躺着睡覺,那甯古塔和尚陽堡的店鋪就見天的進銀子,哪用得着和你們賭那些小錢,真是有力氣沒處使了。初始以爲是不是運糧隊到了,待聽有哭聲和救命聲後,他才反應過來,卻不是立即披他那套隻在官面前才穿的铠甲對敵,而是手腳飛快的穿常服,開子就跳了出去,然後頭也不回的就往江邊跑去。跳時,正好被兩個索倫手下到,二人本已提刀在手,正準備前來保護佐領大人,不想大人卻是是想狼狽而逃,二人彼此一對視,二話不說也跟着佐領大人往江邊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張望,唯恐被其他人來。
郭木爾是聰明的,他知道既然敵人殺進屯子了,那屯子外的路肯定走不通,所以往江邊跑是最明智的選擇,到時就可憑借江邊長有一人多高的的幹枯蘆葦蕩藏身,待事情過後再出來。要是羅刹人被葛格裏他們打退,那他大可以找個不留神的地方鑽出來,沾些死人血,一起分享軍功。要是葛格裏擋不住,屯子被羅刹人洗了,那也可以在羅刹人走後,喬裝一番回去報功,到時同樣也可以得個“勇武”名頭,畢竟自個可是在羅刹人重兵之下全身而回的,就算有人懷疑,下一番打點,就什麽問題也沒有了。
郭木爾跑起來速度倒是蠻快的,在江邊蘆葦蕩裏一番穿梭,尋了個最合适的地點跟兔子一樣就蹲了下去,不想屁股還埋下去,兩邊的蘆葦就晃了起來,吓得他是兩眼打鼓,兩腿打顫,隻道羅刹人發現自己了,正叫命苦時卻見兩邊各冒出一個腦袋裏,前額光潔溜溜的不是咱大清的人還是誰?
“佐領老爺,小的倆來保護老爺了!”
一索倫兵滿臉谄笑的對着郭木爾大表忠心,另一個則是不住附和,腦袋點得跟不暈似的。瞧這二人架勢,郭木爾心裏明亮得跟什麽似的,但這會腦袋兇險,那屯子裏正在殺着人,兩人既然追自己了,就留着他們,真的有事也有個照應不是。當下也是一臉唏噓,不住誇贊二人忠心,待擊退羅刹人後,定要好好重賞你們。一番話聽得這兩索倫兵眼睛眉毛一把抓,歡喜得不得了,都不約而同的暗誇起自己,端的就是眼明手快,腦袋靈活,這跟着老爺逃跑可比去和紅毛鬼拼命劃算得多了
三道屯的三道防禦工事沒有起一點作用,太平了幾十年的清兵們做夢也想不到從未在此地出現的羅刹人會突然出現在屯子外,一個有備而來,一個卻是稀裏糊塗,一點準備也沒有,自然不可能組織有效的防線。那些百年前就築造的石頭牆經曆百年風雨洗刷,早就垮塌了幾處,可以通行馬車的大缺口曆任佐領誰都沒把它當回事,更不願意沒事找事花費人力物力去修複它,所以三道屯的頭道防線就跟不存在一樣,幾百俄國兵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樹立在他們面前的這些石頭牆竟然就是守軍的防線,隻道些個缺口就是通往屯子的大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内就沖到了石牆後,向着兩百多米外架小溪的一座木橋沖去。
“頂住,頂住!”
知道大事不好的葛格裏不知是不是被突然的敵情喚醒了沉睡多年的勇武,在衆多士兵慌裏慌張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時候,毅然找到了那把被他扔在柴房裏的大刀,然後氣喘呼呼的扛着他就沖了一高台,在那裏咆哮着喝斥那些不退往後退的兵們。
“郭佐領人呢!”
“大人,小的不知紅毛鬼來得兇,咱們還是跑!”
“混蛋,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大清養你們這麽久,也是該你們爲國報效的時候了!都聽着,随本佐領殺敵去!有膽敢退後者,定斬不饒!”
葛格裏怒聲喝罵了一個叫喊着要跑的兵,然後便想提起大刀去堵住那木橋,不料刀剛舉到肩處,兩臂就好像洩氣一樣再也用不力,不由悔得一跺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都給我回去,打退了羅刹人,本佐領每人賞十兩銀子!”
大刀算是舉不起來了,但這卻阻止不了葛格裏報效朝廷的決心,見羅刹人已經沖到木橋那,自己手下的兵和那些鑲紅旗的索倫兵卻是一個都不敢去退敵,任由羅刹人往屯内沖,是又急又氣,恨不得親手斬殺幾個退兵而穩住陣腳,怎奈自己再不複當年之勇,肉多力氣少,有殺人之意卻殺人之力,奈何,隻能期許重賞之下出勇士了。
要說這葛格裏爲人,卻是好的,因他不是一個吃兵血的佐領,而且爲人豪爽,尤其在賭錢時,從來不賴帳,是多少就多少,赢錢的時候也很仁義的大散頭号賞錢,所以他手下的那些兵對葛格裏都佩服得很,這會見佐領老爺一點也不懼,扛着大刀在那激勵士氣,再加有重賞,倒真吸引了二三十個膽大的兵圍了過來。這些人一聚到葛格裏身邊,其他正在亂跑的清兵見了,也像見了主心骨一樣,都下意識的往這跑,因人天性如此,但見人多,必以爲安全。這麽一來,聚在葛格裏身邊的清兵倒了也有了百多人。有了這麽多兵在身邊,葛格裏雖知多大勝算,但卻也不怕那些羅刹紅毛鬼,振臂一呼,在一個可人的索倫兵幫助下,扛着大刀帶着就向前沖了過去。
屯子裏早些年是不允許讓百姓居住的,但從康熙年間開始,因爲這地方雖然地理重要,但北面的羅刹人離着幾百裏,且從未來犯過屯子,而南邊一直到關内全是大清的土地,所以根本不慮有敵人會進攻。因此漸漸的屯子裏的規矩就不如以前那樣嚴厲了,一些百姓在賄賂了佐領老爺後,就把房子建在了屯子裏,東一片西一片的,到現在這百姓們住的屋子比兵住的都多。這麽多亂七八糟的的建築橫在屯子裏,卻給沖鋒的哥薩克大隊造成了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