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一群身着錦衣亮甲的騎士迅速穿過了白桦林來到了一處村莊外。然而擺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副異常凄慘的景象。這座往日炊煙袅袅,美麗富饒的達斡爾村莊現在卻成了一片燃燒着的殘垣斷瓦。村裏的村民似乎也早已四散逃離了,整個村莊空一人。偶爾從樹林傳出的幾聲鳥鳴,就算在大白天也聽得人毛骨悚然。
面對眼前的情景,爲首的老騎士臉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隻見他翻身下馬,徑直走到了田埂前。雖然離收獲的季節還差幾個月,但就象村莊一樣,這裏也遭到了洗劫。田間原本種植的燕麥等農作物如今隻剩下了一些零散的麥杆。眉頭緊皺的老騎士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了一把泥土。這是一把肥沃的黑土,然而老騎士攥在手裏卻覺得異常的刺手。他仿佛見了農人倒在田埂間、仿佛見了牧民被射落下馬、仿佛見了一群荷槍實的羅刹兵正在追逐身批獸皮,手持弓箭的獵人。想到這兒,老騎士的手不由攥得更緊了,恨不得要将這黑土浸透的鮮血攥出一般。
“将軍,村子裏已沒人了,都被羅刹人殺光了!末将請求率部去追擊入侵的羅刹鬼!”
一個部将的報告打斷了老騎士的思緒,他不禁擡頭望了望那個站在身旁的部将。這是一個異常年輕的騎士,圓圓的娃娃臉似乎還稚氣未脫。可他現在的表情就象一頭發怒的幼虎一般。似乎隻要老騎士一聲令下,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撲去追殺那幫兇手。然而老騎士卻起身果斷的命令道:“不,咱們回去。郭泰,你派人去傳谕沿河各地的部族,讓他們盡快疏散附近的族人,堅壁清野,絕不能讓羅刹人從我們這搶到一顆糧食!”
“是,将軍。”
沒有等到将軍的追擊命令,郭泰有些失望,他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老實的接下了自己的任務。郭泰眼前的這位老騎士就是甯古塔将軍巴海,對于巴海将軍,郭泰心充滿着敬重,對于他的任何決定郭泰都不會有疑問,哪怕是錯的,他都會服從,可是一想起又讓那些“羅刹鬼”跑了,郭泰心多多少少有些不甘,那些羅刹鬼可不是人啊,他們是畜生!他們是一群吃人的魔鬼!
不知從何時起大清國的北面突然出現了一群藍眼睛,紅頭發的怪人。起先當地達斡爾人好地接待了這群自稱是“哥薩克”的人。給他們送去食物、柴火等等物品。可他們不但不對達斡爾人的好表示感謝,反而綁了達斡爾人的頭人做“人質”,對他們進行漫止盡的敲詐勒索。這自然引起的當地人的不滿和反抗。然而這群哥薩克卻比惡狼還要兇殘。憑借着手的火槍大炮,他們肆意摧毀村莊,洗劫百姓。他們将俘獲的男子全部淹死,将他們的妻兒以及貂皮“劈分”,甚至在冬天缺少食物的日子裏,象獵殺狍子一般獵殺當地百姓來食用。種種令人發指的惡行使各族百姓不痛恨地稱他們爲“吃人羅刹”。
今年開春到現在,羅刹鬼們再次沿烏拉河而下侵襲沿岸部落百姓,這次他們比三年前來的人馬足足多了一倍,火器藥也準備得異常充足。面對羅刹鬼氣勢洶洶的入侵,甯古塔将軍府自然是如鄰大敵,嚴令烏拉河沿岸各部族嚴防死守。但讓郭泰非常疑惑與郁悶的是,明明入侵的羅刹鬼隻有一百多人,可是巴海将軍卻怎麽也不願意調動大軍去圍剿他們,而是讓邊民們被動的防守,眼睜睜的着一個又一個村莊被羅刹鬼洗劫。
郭泰想不通巴海将軍爲什麽現在變得如此膽小,當年他征戰羅刹人的勇氣哪去了?想到這兒郭泰不禁偷偷瞟了一眼身邊一臉嚴峻的巴海将軍,卻見夕陽下巴海将軍臉的皺紋愈發深刻了。
“将軍,此地離松山堡還有幾十裏路程,據那三個吳逆交待,逆首趙強和一衆叛逆就藏身在松山堡以北一百多裏的地方,請将軍下令,末将是否即刻率部前去圍剿他們?”
說話的是協領富羅羅,他見巴海将軍對着這片麥田發呆,便來請示是否繼續北進。
不想巴海卻搖了搖頭,對富羅羅說:“讓這些吳逆和羅刹人狗咬狗去,你派人和他們接觸接觸,他們現在的動向,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給他們些武器。”
“将軍,這恐怕不太好?”富羅羅被巴海的話驚呆了,不去剿滅吳逆就算了,怎麽還能給他們武器呢?一旁的郭泰也傻了眼,怎麽将軍突然改變主意了呢?
巴海面表情的了一眼富羅羅:“有什麽不好?”往前走了幾步,轉身對富羅羅和郭泰道:“有人替咱們打羅刹人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嗎?”
“這”
富羅羅和郭泰相視一言,不知道說什麽好。巴海也不理會二人的猶豫,下令道:“告訴那趙強,就說本将軍說了,如果他願意歸附,本将軍可以保他個遊擊之職,但前提是他必須爲本将軍斬下足夠多的羅刹首級。你告訴他,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他不好好抓住,那本将軍就讓他屍首兩處!”下完命令後,見富羅羅沒動,巴海有些不滿,語氣嚴厲道:“還不去!”
“喳!”
富羅羅一個激靈,忙應了一聲,快速退了下去安排人與那些吳逆接觸。
富羅羅下去後,郭泰站在那裏遲疑半響,才大着膽子走到将軍身邊,小心的說道:“将軍,聽說欽差大人還在黑龍江,這吳逆叛逃一事,薩布素也是知道的,萬一他将此事說與欽差知曉,恐怕皇會責怪将軍,到時…”下面的話,郭泰不好明說,見将軍好像不怎麽在乎,表情很是淡然,郭泰心下着急,把心一橫,咬牙道:“末将以爲,對這些吳逆絕不能姑息養奸,還是要從速進剿!對羅刹人也當如此,絕不能讓他們再在我大清的土地作威作福,禍害我大清子民!末将說句心裏話,将軍放縱羅刹人,對吳逆的所爲實在難以讓末将接受!”
郭泰說完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他雖被巴海視如己出,悉心教誨,但這般說話卻是頭一遭,雖不後悔,但卻也是十分不安,唯恐将軍因此而惱了自己。
不過巴海聽後,并未勃然作色怒罵郭泰,反而是慈祥的了一眼郭泰,輕聲說道:“你到底還是年輕,有些事情想得簡單了些。我問你,這朝廷裏最想打羅刹人的都是什麽人?”
“嗯?”
郭泰是準備挨罵的,沒想到巴海會問他這個,一時愣住了,想了下才道:“北征羅刹不是皇的意思嗎?”
“皇的意思?”
巴海聞言笑了一聲,然後正色對郭泰道:“如果沒有臣下進言,皇會這麽勞師動衆對付羅刹嗎?”不待郭泰回話,巴海兀自朝前走了過去,郭泰見狀忙在後跟着,隻聽巴海道:“吳三桂造反,是明珠力主平亂,台灣鄭家,也是明珠力主武力收複,現在北征羅刹,也是明珠叫得最兇。眼下三藩平了,台灣收了,明珠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在皇的心目那是股肱之臣,再造江山之人,據說京城都有人稱他叫明相了,歸附于他的朝臣也是數不勝數。嘿嘿,不過這世的功勞總不能讓他明珠一個人全撈了,總要給别人點才行…”說到這,巴海突然停了下來,了一眼郭泰:“我問你,你可知道朝誰和明珠最過不去嗎?”
“索額圖!”
郭泰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和考慮就脫口而道“索額圖”三字,巴海聽後微一點頭,接着說道:“索額圖是主和的,吳三桂起兵他主和,台灣鄭家他也主和,我聽說對羅刹人,索額圖也是想主和。如此一來,他和主戰的明珠之間能沒有矛盾嗎,再加他對明珠一直就不滿,你說這北征羅刹之事還會是台面這樣簡單嗎?”
郭泰細細一品味,将軍說得不錯,不過那是朝勾心半角的事,怎麽也牽扯不到甯古塔頭。
“可是明珠和索額圖都是朝廷的重臣,他們有沒有矛盾和咱們有什麽關系。”
“索額圖身後可是太子,我年紀也大了,對于功名利祿什麽的得也淡了,但是我不能不爲下面的考慮。”巴海歎了口氣:“我若是死了,這甯古塔下下肯定是要換人的,到時可就沒人能顧得了你們了。年初,索額圖曾派人給我送來一封信,我想了好些日子,答應了他信所求,所以你們就到了我對羅刹人再不如從前那般了。也許你們心裏都會怪我,但這也是可奈何的事。不過羅刹人的日子也要到頭了,我甯古塔固然不能拿他們怎麽樣,可是黑龍江那邊卻是要打一場大戰的,皇已然決意開戰,這仗便是定然要打的。答應索額圖的事情我都辦到了,現在他能不能從謀劃一番就是他的事了。”
郭泰很想知道将軍答應索額圖什麽了,可是将軍卻隻字不說,而且樣子也不準備告訴自己,心雖十分好奇,但也隻能按下不敢問将軍到底答應索額圖什麽。不過他卻是明白了将軍爲什麽對羅刹人如此不聞不問,來定是索額圖許了将軍什麽,不然将軍不會對羅刹人視若罔聞的。
随着巴海默默往前又走了幾十米,郭泰開口說了一句:“那将軍是真的要招降這幫吳逆嗎?”
“你說呢?”巴海很有深意的掃了一眼郭泰。
“末将不知。”郭泰老實的搖了搖頭。
“索額圖那裏的事,我都替他辦到了,這吳逆卻是節外生枝的事,既然他們隻敢在羅刹人的地盤活動,那就讓他們活動好了,皇這麽大心思要跟羅刹人打一場,我甯古塔境内沒個動靜也說不過去,這幫吳逆的出現倒也正好成全了我們,咱們就利用利用他們。漢人管這個叫借刀殺人,借吳逆的手殺羅刹人,再借羅刹人的手殺吳逆,讓他們狗咬狗去,若是這群吳逆真的能有斬獲,我也可以跟皇有個交待。”
“将軍英明!”
郭泰贊了一聲,想起一事,不由道:“那舒穆祿豈不是白死了嗎?”
聽郭泰提起舒穆祿,巴海冷哼一聲:“這渾人死就死了,卻折了我正紅旗五百多駐防兵,真是用之極,往後休得在我面前提這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