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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這裏的土地一定很肥沃——”
站在軍營之外,馬格努斯掩着鼻,努力忽視掉彌漫在空氣當中的臭氣,苦着臉對着身旁的奧德加說道。
奧德加卻是精神恍惚,眼神迷離的看着眼前的繁忙場景,一言不發。
就是這個氣味,髒兮兮的士兵,還有髒兮兮的馬,以及随處可見,一不小心就會踩在上面的糞便,一片混亂,混亂當中卻又傳來了人的狂笑和歌聲,這才是他熟悉的場景,曾經在英格蘭,他與先王哈羅德一同經曆過的軍旅生涯。
這一仗赢了,馬格努斯就能一統布列塔尼,日後的複國大計也就愈發的有希望,正因爲如此,奧德加才會觸景生情。
除此之外,因爲昨天馬格努斯對腓力的承諾的原因,等同于他們已經被拉到了這位王子的戰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個穩定的盟友到手,也不用再擔心被背後捅刀子。
複國的第一步,已經完成大半了。
不過,隻有一個地方,不隻是奧德加,馬格努斯也不明白。
腓力爲什麽這麽着急的,甚至可以說是迫不及待的把馬格努斯收入阆中。
法王路易七世與馬格努斯的合作,好吧,現在馬格努斯知道路易有些想坑他的心思,但是盟友嘛,不互相坑哪能叫做盟友?
總體上來講,馬格努斯與路易之間并沒有根本上的沖突,相反,他們合作的頗爲愉快,換個名詞來說,他們的合作目前正處于蜜月期。
但是腓力這麽一挑明白,雖然馬格努斯不會和路易當場就翻臉,但是心裏面的芥蒂肯定是少不了,路易是卡佩家族的族長,腓力卻也是卡佩家族的一員,腓力這麽做,就不擔心馬格努斯離心離德?
這才是馬格努斯想不通的地方。
你要說是奪權,但這根本就不可能好不好!路易就腓力一個兒子,等到路易一死,他什麽不是腓力的?況且腓力也不是等不了,他今年才十四,就是熬,也能把路易給熬死,實在是沒必要兵行險招,冒着分裂馬格努斯的風險。
不過,倘若馬格努斯再多關心關心法蘭西的局勢,說不定就不會如此困惑了。
——前文提到過,路易因爲感到自己身體不适,命不久矣,爲了避免将來可能提前發生的困難,打算提前将王位傳給腓力。
腓力繼承了王位,成了國王,也就繼承了路易之前的盟友。
兩位盟友,一個是他的大舅,一個是他的老丈人。
路易在位的時候,還可以靠着在位三十年的威信壓着他們,讓他們不敢亂來;但是腓力一上位,他年輕,沒什麽威望,俗話說得好,主幼則臣欺,倘若路易身體康健,還能幫着腓力抵抗一二,等着腓力有了足夠威望的時候倒也沒什麽大礙,但是如今眼看着,路易還能不能活過今年都是個問題。
這是卡佩家族的秘密,但是如今說出來也沒什麽大礙了,路易在去年冬天時得了傷寒,雖然奇迹一樣的撐了過來,但是元氣大傷,人越發的顯得蒼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生命已經時日無多。
因此腓力需要一個外援,如今賣了一個人情給馬格努斯,就是爲了取得這個外援,以免在日後發生外戚亂權之舉。
再一個,也是因爲腓力年輕,年輕則氣盛,再加上他又是天資橫溢,他可不像是路易一樣,能當個三十年的縮頭烏龜,隐忍三十年。亞曆山大大帝二十爲王,三十歲就已經打下了偌大的疆土,這才是腓力的學習榜樣。
在布列塔尼的時日,腓力已經确定了馬格努斯的才幹,倘若能将馬格努斯收入阆中,那腓力就覺得自己距離大帝又近一步,因此才顯得如此的迫不及待。
這點獨屬于年輕人的,有些狂妄,有些自大,但是卻充滿了對未來的期望的小心思,就實在不足以爲外人道也了。
畢竟,誰知道他會不會成功呢?夢想是成功的第一步,不是嗎?
話分兩頭,在布雷斯特伯爵伯爵領,布雷斯特伯爵所在的宮廷,雖然說不上是大廈将傾,但也是氣氛凝重,愁雲慘淡。
正如之前杜根将軍所不屑,盡管他們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征召了農兵,但是在絕對實力上仍然是不如馬格努斯與杜根的聯軍。
爲此伯爵大人已經愁白了頭發,也沒有想出任何一個解決辦法。
不過,眼下就有一個轉機,也可能是敵人的一個陷阱。
“哼……我要怎麽才能相信你?”
“我隻是一個信使,伯爵大人當然沒必要相信我,隻是,倘若伯爵大人不相信我,那麽明年的這個時候,我還能不能見到伯爵大人就是兩說之事了。”
“你……!”
聽到信使這麽說,馬上就有立在兩旁的騎士想要沖出來表忠心,但卻被伯爵一個眼神給吓回去了。
做爲一個篡位而來的伯爵,雖然對于文臣系統的管理一塌糊塗,甚至于讓不少人都在暗中投靠了科特,但是對于安身立命的‘武’,伯爵大人一向都是看的很緊的。
畢竟,隻有有武,他便不擔心别人來篡他的位置,就連這次遭圍攻,他也隻當是自己武不夠。
“就算沒有你呢幫助又如何!我在布雷斯特經營二十年,還會怕了一個毛頭小子不成?!”
就和混混打架之前要先說狠話一樣,布雷斯特伯爵先說了句狠話,突然語速就變得又急又快,聲音輕柔,就見他身邊的騎士,如果不是因爲常年跟在他身邊,差點就要懷疑這個坐着的是不是伯爵本人了。
“但是你總得告訴我你背後是什麽人吧?就算不能明說,也總要給些提示,否則藏頭露尾的,我就算是敗亡,也絕計不能相信你們。”
這一番話說的是合情合理,信使在考慮了一下之後,開口這樣說道:
“主人的身份我不能說,但是我可以給你提示,我家主人是屬于法王這一派系,身份崇高隻在一人之下,最後,我可以告訴您,就算是在同一派系當中,派系裏的成員也不是團結一心的。”
信使的這一段話說的相當隐晦不明,一旁的騎士覺得他根本就是在說廢話,但是伯爵卻是一臉的喜上眉梢。
他聽明白了,或者說,他自以爲聽明白了。
法王這一派系,身份崇高隻在一人之下,法王這一派系裏身份最高的當然是法王,那麽第二崇高的是誰?
當然是曼恩伯爵,又或是腓力的老丈人,福蘭德伯爵。
——之所以沒有腓力,以及手握重兵的杜根,卻是因爲腓力是王子,在中世紀,王子在未繼承王位之前一向是并不太受重視,而杜根,說到底他也隻是個騎士,領男爵,說不上是真正的貴族。
貴族的眼中隻有貴族,伯爵大人覺得,自己能記住杜根的名字,就已經值得他感恩戴德了。
話回正題,既然信使是由這兩位伯爵,或者是其中之一派出來的,那麽布雷斯特伯爵便認爲自己沒什麽好擔憂的。
爲什麽?唔,打個簡單的比方,這就好像是後宮争寵,原先的皇上(路易)寵幸兩個嫔妃(盟友)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現在又不知道從哪殺出了一個美豔的甄嬛(馬格努斯),皇上不僅喜歡她,還送了她禮物(出兵),這就不得不讓兩位妃子感到坐立不安了。
正所謂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後宮争寵雖然格局上是小了一些,但是仔細分析其中的手段,和兵家之事難免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就是這樣,信使沒有說一句謊話,結果卻把伯爵誤導到完全不同的方向,倘若是馬格努斯在此,也要感歎一聲,腓力手下有能人啊。
再看布雷斯特伯爵,他此時的臉色卻是忽青忽白,神色不定,臉上也浮現出掙紮的色彩,顯然是在猶豫着要不要出兵。
假如出兵,假如這個人說的是真的,那這就是天賜的良機,敵人大批的戰馬腹瀉倒地,這就直接廢掉了他最害怕的敵人騎兵!假如這一仗有勝的機會,那就全在此時此刻,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但是出城野戰,那就等于是自己放棄了城高牆厚的城堡,勝了萬事好說,但是萬一敗了,那就沒有重新再來的機會了。
眼看着伯爵陷入了思考當中,不管是騎士還是信使都不再說話,腓力交給信使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但是,不管是腓力還是信使,他們都小看了布雷斯特伯爵性格中的一個缺陷,那就是,伯爵大人實質上是個賭徒。
二十年前,前任布雷斯特伯爵剛剛去世,現在的伯爵大人就敢悍然發動政變,硬生生的把合法的繼承人科特趕到修道院,自己一個人獨攬大權。
二十年前自己就賭赢過一次,現在再赢一次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輸了,也不過是回到了起點,自己享了二十年的富貴,已經足夠了!
這樣想着,伯爵大人頓時感到腦中無數紛亂的想法爲之一空,大腦前所未有的清明,睜開眼睛,那種掙紮的色彩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狠辣與孤注一擲的瘋狂:
“傳令下去!打開庫門,給所有的士兵都發下武器!讓騎士,還有他們的侍從都上馬!我們這就去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