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後悔藥。
可惜,它看不見也摸不着,要不然,布列塔尼公爵願意花自己全部的身家……不,一半……還是四分之一吧,布列塔尼公爵願意用自己四分之一的身家,隻爲換上這麽一顆。
遺憾的是,他是真的買不到。
“快、快、再快一點!”
鄉間,在人與牛馬踩出來的土路上,雷聲滾滾,煙霧漫天。
騎兵的生命力就是速度。
熟讀兵書的勒菲弗爾無比的明白這一點,正因爲如此,他才會三番五次的叫喊,即使是嗓子喊啞了也沒停下。
不過,即使是如此,騎兵的速度也沒能快的起來。
這是一個很難抉擇的問題,在速度與馬兒的耐力中取舍,跑得快,固然可以提高速度;但是相對的馬兒的耐力就會降低的更快,萬一遇到了敵人那就完蛋了,連跑都跑不掉。
每一個騎兵将領都知道這兩者之間的聯系,但是隻有把握好速度與耐力之間平衡點的将領,才稱得上是能将。
就目前看來,勒菲弗爾還差的遠。
而且,騎兵速度慢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每一個騎兵的屁股後面,都用繩子拴着兩到三個南特的市民。
這個主意不是馬格努斯出的,鍋不能推到他頭上,這個鍋,必須要讓勒菲弗爾背才行。
而且這種行爲對勒菲弗爾而言也不算陌生。
早在數百年前,法蘭西人還是高盧人,查理曼大帝還沒有一統法蘭西的時代,驅使流民以亂敵人軍心,這種行爲就是司空見慣。
——習以爲常的程度大約就和今天封建領主打仗一定要征召農兵一樣。
大約在這些領主的眼中,這些流民也算得上是一種炮灰了,雖然比征召農兵更沒用,但是卻更廉價。
“隊長,前方不遠處發現篝火的痕迹。”
一個斥候從前方回報。
這些斥候,他們也是騎兵,隻不過是脫掉了那一身沉重的鎖子甲而換上了輕便的皮甲,雖然防禦力有所降低,但是減輕了不少對馬的負擔,因此能夠得以快速的來回。
“找到了!”
勒菲弗爾雙手緊握着缰繩,心中激動不已。
“通知所有騎兵,放慢速度,開始偵探附近有人存在的蹤迹;動物的殘骸、人的糞便,什麽都好,我要知道布列塔尼公爵的軍隊往哪走了!”
受過訓練的騎兵就是比雇傭兵專業,當然,也可能是雇傭兵壓根就沒有好好找。
大規模人群行動的蹤迹,尤其是像布列塔尼公爵這樣,人還帶着馬,是根本就瞞不過的。
原因是馬。
馬是随地大小便的典範,往往站着站着就忍不住排出來了,在這到處被落葉和草叢掩蓋的樹林裏,順着馬糞的痕迹來找人,從來都是一抓一個準。
一行騎兵分爲兩隊,一隊監視着那些被一路拖拽過來的南特市民。這些市民,馬跑的時候他們也必須跟着跑,多有幾個體力不支倒在地上被拖過來的,身上都全是傷口,氣息奄奄,眼看就快活不成了。
不過,即使是如此,也沒有一個騎兵去照看一下的。
就連勒菲弗爾都沒有。
戰争就是戰争,戰争當中沒有無辜者。
另一隊騎兵,他們則下了馬,四散開來尋找可能存在的痕迹。
不多時,就有一個聲音叫喚起來:“有了!”
勒菲弗爾連忙趕了過去。
十幾個騎兵圍成一圈,就好像是保護着什麽寶貝一樣把一團馬糞圍在中間;而在内圈,更有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騎兵,直接脫下了手套,毫不顧忌的就用手抓住了這團馬糞。
“馬糞已經變涼了,但是内部還有些溫度,他們剛離開沒多少時間。”
老騎兵小心翼翼的将馬糞捏個粉碎,仔細的用手感受它的溫度,那神情就像是在鑒定什麽藝術品一樣,周圍沒有一個敢出聲的;突然間,老騎兵就好像發現了發現了什麽,皺了皺眉,幹脆從馬糞上撚下一小塊粉末,直接放進了嘴裏!
“敵人的馬沒有被照顧好!它裏面還是濕的!我們現在去打他們,敵人的馬都跑不起來!”
騎兵們轟然叫了一聲好。
老騎兵的判斷,這一點完全不用懷疑。馬糞爲球狀,幹而熱,如果馬糞内部變濕了,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這匹馬肯定是生病了。
再聯想到之前得到的信息,布列塔尼公爵大敗,糧草盡失,那就是連喂馬的幹草都沒了,馬因此吃了不幹淨的東西而鬧了肚子,這個邏輯簡直無懈可擊。
“發現馬糞的是哪個方向?”
軍心向戰,士氣高漲,勒菲弗爾自然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趕緊就問道。
然後,也不知道是哪個家夥回了一句:“西南方!”
西南方……
勒菲弗爾開始思考,聖馬洛市在北方,而自己則是從南邊的南特市一路疾行而來,兩個城市差不多是平行的;自己的西南方,也就是馬格努斯王子殿下的東南方,布列塔尼公爵這是想繞一個半圓,從叢林中穿過,直接抵達南特堡!
“所有人立刻上馬!”
一連想了三遍,确認自己的推理沒有一點的錯誤,勒菲弗爾不再猶豫,大聲的吼道:
“敵人在我們的西南方,他們想繞過我們!既然這樣,我們就給他來個驚喜!”
而此時,布列塔尼公爵軍。
又饑又餓,又累又渴。
公爵大人倒是還好,再怎麽也餓不到他的頭上,還有那些騎兵也是一樣,隻是苦了那些征召民兵——炮灰而已,你總不能指望着騎士老爺去給一個農夫打獵吧?
幸運點的,搶到了一點野菜吃,不幸運的,從昨天開始就饑腸辘辘到現在,還在一直趕路,不管是體能還是精神都已經到極限了。
甚至還有幾個搖搖晃晃,馬上就要倒下去的。
布列塔尼公爵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這樣的狀态,不要說打仗了,隻怕再走一段路,光是累,就能累趴下一半的征召農兵。
而且他還不能抛棄這些炮灰。
這不是他起了善心,而是出于現實的考量:馬格努斯将他打敗了,接下來就是要進軍南特堡;守城這回事,光是靠精銳騎兵是不行的,必須得有足夠的炮灰才能守住。
而且,他還沒忘了,馬格努斯有一支至少不少于五十人的騎兵在南特市周圍虎視眈眈。
雖然他爲了躲避這支騎兵特地走了遠路,但是萬一呢?命運這玩意誰都說不好,萬一要是碰到了,征召農兵還能充當一下肉盾,便于他和身邊的騎兵們逃跑。
至于在正面對抗,這個主意打從一開始就沒出現過。
一是他現在被吓破了膽,就像是破了口的氣球,雖然其實都還是一樣的東西,但是内在卻已經消失不見了;二來,他們這是一群疲兵,疲兵,要如何才能與士氣正旺,以逸待勞的敵人對抗?
然後,轟鳴的雷聲響起。
“打雷了?”
布列塔尼公爵擡頭,陽光明媚,春色大好。
他隻是在裝傻罷了。
雖然一直以來都是将馬奔跑時候的聲音形容成雷聲,但是這隻是一種修辭手法,形容就像打雷一樣震撼;真正的馬蹄聲與雷聲的差别,隻要聽過,就不會有人分不出來。
布列塔尼公爵這麽做,不過是心中還抱着僥幸的心理,不願意,也不想承認現實。
但是現實可不管你承不承認它,隻要還活着,你就隻能接受。
“公爵大人!”
盡管最近有些離心,但是生死關頭,布列塔尼公爵的騎兵還是無法置他于不顧,焦急的大喊道。
“……逃!”
妄想被打破,布列塔尼公爵咬咬牙,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一夾腿,馬吃痛,瘋狂的就向前跑。
周圍的騎兵看到公爵這等表現,也不願多話,跟随着公爵大人的背影就跑了起來。
隻留下一群吓呆了的征召農兵還停留在原地。
而此時,在叢林的深處,轟鳴聲已是越來越近,那人與馬的身影,已經是隐約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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