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北部的春天,天氣仍然不能算得上是暖和。
就好像是電影《歡迎來北方》中南方人對于北方人的歧視一樣:“您在那裏一定過得很不如意吧?北部人對您是不是很不好?須知道北部人是不能代表法國人的,因爲那裏天氣太冷了,所以人的血也冷了。”
因此,在法國,北部的春天實在不是一個适合大兵出動的好時光。
不過,傭兵們别無選擇。
“你說,咱們的雇主是不是這裏有毛病?”
行軍路上,艱難的忍受着将靴子從爛泥中拔出來的痛楚,一個打扮的花裏胡哨的傭兵指着他的腦袋,身邊的傭兵們立刻發出了一聲轟笑。
“要我說啊,他是真有毛病,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走什麽小路,還說近,就這樣的小路,哪來的近!”
再一次艱難的從泥巴中抽出腳步,望着自己出發前才剛剛刷幹淨的靴子已經變得看不出原貌,另一個傭兵不無抱怨的說道。
“就是就是!”
“毛頭小子嘛,都以爲自己總是正确的,不吃點教訓,誰說都聽不進去。”
老傭兵說的話總是格外的有權威性,身着着破破爛爛,甚至都漏了幾個大洞的鎖子甲的老傭兵一說話,頓時就将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下去了。
順便,老傭兵還收獲了一群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那可是鎖子甲,就算破了,那還是鎖子甲——能換幾頭牛的!
短暫的沉默過後,又一個傭兵的聲音響起。
“你說,咱們這是要到哪去?”
“我哪知道,在這鬼地方走了這麽久,我早就連方向都搞不清了。”
“而且這兩天還是陰天,連顆星星都沒有,想判斷方向也沒辦法啊。”
“我們該不會真迷路了吧……”
不知道哪個傭兵接了一句話,頓時整個隊伍又沉默了。
因爲這正是他們所擔心的事。
在這滿無邊界的黑森林裏面,人最擔心的就是迷路,倒不是說怕什麽野獸,即使是有野獸,獅子老虎熊,它們也不敢在人氣旺盛的地方出沒,黑森林中最可怕的,是蚊蟲和毒蛇才對。
不過眼下還是初春,冬天的餘韻還沒有過去,蚊蟲還不見蹤影,蛇也正在冬眠。但是,總在這黑森林裏面晃悠,那也不是個辦法啊!
“都别說話了!蹦蹦跳過來了!”
蹦蹦跳,這是傭兵對于騎兵的蔑稱。
因爲騎兵是騎馬的,而馬嘛,總是要蹦蹦跳的,所以才得到這個名字1。
勒菲弗爾騎着馬,一溜跑的從這群傭兵身前經過。
這些傭兵說的話他不是沒聽見,他也隻能裝作沒聽見。事實上,傭兵們對于其雇主的惡劣态度簡直就可以拍成十部連續劇還不帶重複的,爲了戰鬥力考慮,勒菲弗爾也隻能聽之任之。
另外,他也對馬格努斯的這種行爲有些不滿。
如果要給騎兵最讨厭的地方做個排名,那森林絕對能排第二——第一是大海,至于說山丘,雖然沖擊山上的敵人十分不爽,但是要是從山上沖下來,那就是一邊倒的屠殺了。
但是森林,不論何時都不會受到騎兵的歡迎。
因爲容易被埋伏。
而且還沒法輕易脫離。
況且,讓自己愛馬沾上這些令人惡心的污泥,也是他厭惡森林的原因。
“馬格努斯殿下,我們還有多久能出去?”
一路疾行來到隊伍的最前端,還沒來得及下馬,勒菲弗爾就已經高聲問道。
“快了,按照我們現在的進度,最多兩天,我們就能到布列塔尼的邊界——如果這份地圖沒錯的話。”
同樣是坐在馬上,手持着地圖的馬格努斯頭也不擡的回答道。勒菲弗爾注意到,馬格努斯的左手上正拿着一個類似湯勺的東西,而且貌似是靠着它來指正方向。
不用多說,這個東西自然就是司南。
司南的制作相當簡單,隻需要磁鐵礦,也就是四氧化三鐵——這個很容易就可以在鐵礦中找到——西方的鐵匠鋪門口總會立着一塊巨大的鐵石,這塊鐵石是用各種不能打鐵的廢料制成的,馬格努斯隻是出錢買下這麽一塊廢鐵石,就能到了一大堆能夠用來制作司南的材料。
“士兵們的士氣現在如何了?”
“很糟糕。”
策馬來到馬格努斯身邊,勒菲弗爾直言不諱的說道:“雇傭兵們的怨氣已經很大了,有許多人都在抱怨不該走這條路,就連騎兵部隊裏面也已經出現了不少聲音,如果再不趕快走出去的話,我擔心……”
“是嗎?”
聞言,馬格努斯也隻能苦笑。
和之前那個老傭兵說的一樣,年輕人,總是自以爲是,沒吃過兩次虧誰也教不了他。
嗯,馬格努斯這也算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
畢竟,用思想和覺悟武裝起來,能吃苦能受累,爬雪山過草地吃樹根挖草皮也沒喊過痛的軍隊,全世界也就那麽一支。
而且此後幾十年,也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夠模仿的出來。
“不過,您的這些士兵真是令人欽佩。”
這句話勒菲弗爾是真心實意的。
勒菲弗爾所指的,是馬格努斯的禁衛軍,跟随着他一同從英格蘭逃出來的三百撒克遜人。
和後面那些叫苦連天的雇傭兵完全不同,一路行來,幾天的時間裏,除了休息的時候以及傳令聲,勒菲弗爾就沒聽過這支禁衛軍在行軍路上說過一句話。
紀律,真是鐵一般的紀律。
勒菲弗爾估計,一旦這三百禁衛軍結成陣型,自己率領的一百騎兵就算能夠沖破,代價也一定是相當的慘烈;更不用說之後絞肉機一樣的接近戰,這支軍隊,肯定不會像農民軍那樣直接潰敗的。
“謝謝誇獎,不過他們還是人數太少了,不堪大用。”
聽到勒菲弗爾的誇獎,馬格努斯先是笑了笑,然後又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想讨論這個話題。
到底,自己還是要留一些底牌的。
“還是來讨論一下如何進攻的問題吧,雖然因爲走這條路讓士兵們怨氣很大。但是同樣,多虧了小路,我們才能得以徹底隐匿自己的蹤迹,現在,我估計布列塔尼還是完全不設防的狀态。”
馬格努斯的話并不算誇張。
衆所周知,中世紀領主作戰的主要方式便是靠着精銳士兵與征召民兵的混合兵種,現在是春天,農民們都在忙着準備春耕,因此這數量龐大的炮灰集團就算是廢了。
剩下的,就是如何對付他們的騎兵以及精銳步兵了。
“勒菲弗爾,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
“您盡管吩咐。”
談到正事,馬格努斯的語氣一下子就變得嚴肅,受此影響,勒菲弗爾也端正起來。
“如果我們的方向沒有走錯的話,我們很快就會在布列塔尼重鎮聖馬洛登陸,聖馬洛是布列塔尼重要的經濟來源,一旦聖馬洛被包圍,布列塔尼公爵一定會心急如焚,率兵來救——”
“我知道,我們在路途間埋伏,打他個措手不及,對不對?”
馬格努斯話才說到一半,勒菲弗爾就已經變得特别興奮,這不怪他,學了十幾年的兵書,就等着今日大展拳腳。
“不,對方對布列塔尼的地形遠比我們熟悉,埋伏的話很可能會被識破,況且,即使是埋伏,正面對抗精銳士兵的傷亡還是太大了。”
出乎意料,馬格努斯竟然搖頭,然後将手指向地圖上的某處,勒菲弗爾的眼睛頓時縮的好似針尖一般。
“南特堡2……”
“沒錯,南特堡,布列塔尼的首都,這就是你的目标!”
“布列塔尼公爵兵力不足,爲了保證能夠和我們正面對抗,他一定會精銳盡出,到時候南特堡的防守就會十分空虛。我要你帶着你的一百騎兵星夜奔馳,打下南特堡,爲我們徹底奠定勝局!”
注1:蹦蹦跳這個蔑稱出現在英國斯圖亞特時代,我這裏是把它提前了。
注2:南特堡,又稱布列塔尼公爵堡,始建于十五世紀,同上,我實在是找不到布列塔尼之前有什麽著名城堡,隻能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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