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營。”
“遵令,衆将聽令,即刻回營。”伊昭怒吼一聲,似乎想在曠野上發洩一下心中的郁氣。
太叔古敬佩的看了李落一眼,寥寥數語,既不妄自菲薄,也不狂妄自大,蒙厥雖然了得,但大甘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軟柿子,這應該就是爲将的領兵之道了。
蒙厥、瑤庭、胡丹司三部有合圍之勢,但并沒有再派人追殺李落,次日傍晚,大甘軍營遙遙在望。
暮色從遠山外暗暗襲來,山色一刻深赭,一刻淡青,又是一刻昏黃地轉換着顔色。傍晚的風也很柔,應和着夕照格外的韻味深長。遠處的山巒像巨鲸的大口,不知不覺的就将落日吞進去了半個,惹得落日火氣,燒起了半邊天色,紅的勝血。
好凄美的景緻。
李落呼了一口氣,莫名間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凄涼感覺,日暮西山,不知道這是誰寫出來的一個詞。
快到軍營前,李落放緩速度,回頭看着太叔古沉聲說道:“太叔兄,少師大人爲國捐軀,我想謝兵入營。”
太叔古一怔,頗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激,哽咽回道:“多謝王爺。”
李落輕輕搖了搖頭,怅然一歎,提氣喝道:“起兵棺,請太叔大人入營。”
“起兵棺……”
“起兵棺……”
一聲聲沉悶的吼聲從李落和太叔古身後的大甘将士口中傳了出來,給這個暮霭沉沉的傍晚又增添了幾分血色。
謝兵入營,這是大甘行伍中一個樸素簡單,卻又極爲隆重的儀式,非良将猛士者不能以此禮相待,隻是這個禮有一個條件,它迎的隻有死去的人。
說它簡單,就像現在大甘将士做的,隻是将斧钺槍戟這些長兵刃搭在一起,四四方方,層層疊疊,沒有别的裝飾,隻有這些顔色深淺不一的兵刃。有些兵刃是完整的,有些兵刃上面還有豁口,來不及擦拭的,還沾着斑斑血迹。
在這個兵棺之上安置的是死去的良将悍卒,生前要麽勇冠三軍,要麽慷慨赴義,無一不是深受軍中将士愛戴之人。
謝兵之禮,不是官家的堂皇公文,也不是說書先生的信口開河,更不是文人墨客筆下的捕風捉影,而是行伍中這些沒有死的袍澤弟兄對亡者深深的敬意和懷念,入不了朝堂,載不了史冊,卻是軍營裏最重的禮。
太叔古出身富貴官宦之家,當然從上一輩口中聽說過軍中的謝兵之禮。謝兵之禮和死去的人身份無關,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未必能配得上謝兵之禮。
太叔古有些忐忑,眼前這些兵卒将士平日裏或許都是仰望着卓州太叔這個龐然大物,可是眼下,看着一位位肅穆蒼涼的軍中将士,太叔古竟然有了一種膽怯的感覺。
李落伸手按住太叔古肩頭,緩緩說道:“太叔兄,送少師大人上棺,我們擡他入營。”
在李落的手按上肩頭的刹那間,太叔古鎮定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望着李落眼中的溫色,重重點了點頭。太叔閑愁甯死不降,如今魂歸故裏,怎能讓自己這個親侄兒落了顔面。
太叔古從公孫小娘手中接過黑布包囊,輕輕放在兵棺上。
解開遺身上罩着的黑布,太叔閑愁顯得安詳,甚或是從容。臉色已經青黑變色,脖子上布滿了屍斑,不過沒有腐爛,該是被人用藥炮制過,隻是不知道蒙厥此舉有什麽用意。
太叔古看着太叔閑愁平靜甯和卻又傲意自在的面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這一滴熱淚,喃喃說道:“叔父,我帶你回家了。”
李落揚聲喝道:“起棺,送太叔閑愁回營。”謝兵留名,入營前直喚其名,這是生死磊落的意思。
“送太叔閑愁回營!”一聲聲呼喚,蒼涼中帶着豪邁,響傳在掖涼州這片土地上。遠山紅日也頓了頓,靜靜的留在天邊看着營門前的太叔閑愁和在他身邊的将士。
李落、太叔古、伊昭,還有另一員軍中悍将,四人擡棺,各持一角緩緩向營中走去。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在乎擡棺的李落和太叔古是什麽人,一雙雙眼睛都落在兵棺上靜靜躺着的太叔閑愁身上,有凝重,有懷疑,還有不解,唯獨沒有輕視和不屑,就算不知道躺着的是什麽人,亡者爲大,死在戰場上的人都該得到生者的敬意。
再前幾步就是營門,營中将士分列左右,注目望着緩緩走來的這隊人馬,除了伊昭麾下将士,營中諸将誰也沒有開口說上一句迎太叔閑愁回營。
這是謝兵之禮的規矩,如果沒有得到衆将士的認可,隻有送,沒有迎,就不是謝兵之禮,而是歸魂之禮,同樣也算軍中大禮,不過和謝兵之禮難以同日而語。
見慣了風浪的太叔古此刻心裏有些茫然,也有悲憤,難道這樣戰死沙場還換不來營中将士的尊敬麽。
李落神色如常,喜怒不知。
伊昭暴喝一聲道:“當朝九卿少師太叔閑愁,卒于萬隆二十三年,生前和草海強敵于立馬關一戰,甯死不降,身中三十七箭而亡,請迎魂歸。”
“請迎魂歸!”兵棺旁衆将齊聲呼喝,聲震長天。
營中将士的眼神有些變了,太叔閑愁的名字也許尋常士卒知道的不多,但軍中将領多半都是知道的,九卿之首,位尊權重。
不過卓城的權臣,多半不讨戍邊将士的喜,就算太叔閑愁素有才名也是一樣。但這樣一位旁人眼中的朝堂重臣竟然有如此骨氣,身中三十七箭,生是大甘人,死是大甘鬼,如此血性值得衆将士一拜。
陸陸續續的從營中傳出聲音:“迎太叔閑愁回營。”聲音不算太響,還不足半數。
離營門隻有三五丈了,李落突然擡起頭笑了笑,緩緩說道:“我和太叔古,還有一位生死之交,三天前闖了一闖蒙厥大營,其實那裏也不算是銅牆鐵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