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朝微微掃了一眼,看見不遠處的墓冢,驚容一閃,疾聲問道:“軍中将士有死傷?”
“沒有,到了這裏已經沒有流寇了,墓中掩埋的是被流寇殘殺的數千手無寸鐵的大甘百姓。”李落說罷,靜靜的望着顧惜朝。
顧惜朝一怔,似是羞愧,似是不安,似是有苦難言,額頭微微有了汗意。
最終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蓦然跪倒在地,悲嗆呼道:“王爺,末将有一言,堵在心中日久,今日不吐不快,請王爺恩準。”
李落望着顧惜朝,并未相扶,淡淡應聲道:“你說。”
顧惜朝摘下頭上将胄,随同而來的騎兵将士皆都翻身下馬,跪倒在地。
顧惜朝看了一眼李落,眼眶泛紅,微有些凝噎道:“流寇犯邊,末将不戰而逃,是死罪。
今日末将向王爺請罪,并非是爲請王爺饒我一命,而是請王爺明察秋毫,初陽一州上至知州,下至知縣,能率衆抵抗流寇者十成之中不足一二。
大甘官吏不是棄百姓逃亡,就是倒戈投降,堂堂一州兵将竟然被三四萬流寇烏合之衆殺的如同落花流水一般。
到最後都是不戰而潰,如此官府,民心背離,實是朝廷的大患,末将聽聞王爺執掌巡檢一司,末将今日一言不爲其他,隻想謝罪初陽百姓,初陽一事就以末将爲始,定要給百姓一個交代。”
說罷抽出腰間長劍,便要引頸自刎。
李落探手抓住顧惜朝掌中長劍,阻住顧惜朝自刎之意,輕聲說道:“自刎于事無補,顧将軍莫要輕言生死,東府諸事還要善後,問罪之事留待日後再說。”
顧惜朝垂淚,顫聲喚道:“王爺……”
“顧将軍起來吧,你爲何會領軍再入初陽州?”
“末将聽聞朝中有意命王爺揮軍東征平亂,也曾派人留心打探,隻是一直沒有王爺的行蹤。
前些日子東炎州異狀,流寇北上铩羽而歸,末将猜測或許是王爺和麾下牧天狼已到了東炎州,這才向統領崔将軍請命征讨初陽州。
可惜有别的緣故,遲遲未能動身,一直到了前幾日才準許末将出兵,怎料竟然還是這個結局,不能給王爺分憂,實在是末将愚鈍。”
顧惜朝言辭确鑿,似乎本意就是如此,隻是時間巧合的天衣無縫,反倒讓牧天狼幾将生疑。
李落淡淡一笑,不見喜怒,隻說道一路辛苦,并沒有異色。
流寇歸海,李落縱有精兵強将,也無法踏海追擊,衆将隻得安營紮寨,再做打算。
酉時時分,時危率牧天狼餘部趕了上來,顧惜朝看到此番東征之将竟然隻有寥寥近萬之衆,半晌也沒有掩去眼中的驚駭之情。
東炎大勝,初陽流寇聞風而逃,原以爲要數萬将士才可成事,沒想到隻有這些兵馬,難怪李落縱兵東炎州沒有傳出半點行蹤風聲。
初陽門諸人見到顧惜朝,微微吃了一驚,赫連城弦追問之下,原來這顧惜朝在初陽州軍中确有幾分威名,并不是不學無術之輩,雖有些傲氣,但還不曾聽說有什麽惡迹。
裴代扶與顧惜朝同處初陽,見過幾面,寒暄幾句。
顧惜朝頗爲疑惑,不知道裴代扶何時會與李落有所牽連,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裴代扶的背影,猜不出在想什麽,隻是瞧向裴伴姝的眼神閃過一絲炙熱,轉即逝去,卻落到了遠處冷冰眼中。
随意吃了點幹糧,李落拿出地圖,凝神思索。
帳簾一動,冷冰緩緩走了進來,見到李落也沒有虛禮,冷冷說道:“今日顧惜朝之言半真半假,不可盡信。”
李落放下手中地圖,展顔笑道:“多謝冷公子示警,年少時我曾見過顧惜朝一面,他或許記不得了。
當年顧惜朝少年持重,和如今模樣頗有不同,初陽州恐怕并非就像他所說的這般簡單,其中也許另有隐情。”
冷冰冷冷的看了李落一眼,寒聲說道:“原來你心中早就起疑了,哼。”說罷便欲離去,突地頓了一頓,接道,“顧惜朝似乎對裴伴姝很是留意。”
李落咦了一聲,冷冰已悄然退出帳外。
待冷冰離開中軍大帳,李落眉頭一皺,眼中憂色隐隐可見,顧家絕不會派一個不會審時度勢之人在這個時候還留在初陽州。
如果顧家在流寇犯邊之前就有謀算,東府之事比現在的波谲雲詭更加複雜,定會再起波瀾,隻怕和朝黨後宮之争脫不了幹系,再有甚處,倘若6家也牽扯其中,背後的世家豪族博弈更爲駭人。
李落搖了搖頭,輕輕歎了一口氣,大甘紛争不斷,萬隆帝曾通過樞密院傳信李落,宮中内鬥日漸洶湧,争寵、較力此消彼長,難有一日消停。
卓城内鬥一起,天下各州都成了權貴交手過招的棋子,犬牙交錯。
如今李落也是尴尬的很,似乎是從卓城之争中抽身事外,實則又是宮中權貴争權奪勢膠着的另一個中心。
雲妃當日明言要借助李落聲名自保,李落不置可否,豈料現如今後宮之中已成了皇後與雲貴妃相争,頤皇後權勢滔天,雲貴妃深受萬隆帝恩寵,各有千秋,相持難下,另有瑜賢妃借助6家強勢,也不弱了二人多少。
宮中嫔妃皆都見風使舵,遊離在三人之間,隻不過怕也沒有多少真心實意,貌合神離也未可知。
雲妃得寵之勢太過驚人,難免引起宮中一衆嫔妃戒備,頤貴妃和瑜賢妃隐隐有聯手之意,欲壓制雲妃。
素和族中雖錢财雄厚,但朝堂之中卻沒有什麽依附,再要經營起來還需些時日,眼下雲妃所能憑借的除了萬隆帝之外,就隻有李落了。
李落待衆妃雖然沒有親疏遠近,頤皇後和瑜賢妃也猜不出雲妃與李落會不會真有什麽盟約,一時倒也不便逼迫雲妃太甚,多是試探。
隻是如此,也鬧得後宮風聲鶴唳,萬隆帝似乎不勝其擾,偏又有些樂在其中的意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