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與仇恨是日積月累的,哪怕呂徵說得口幹舌燥,康歆童也不會一下子就理解她母親的苦心,但她願意以公正的心态,站在她母親的角度思考這件事情,這也算是極大的進步了。
母親的事情可以留待以後思考,康歆童目前更加關心眼前的,例如——
“先生也想要讓奴家做您的妾室嗎?”
小孩兒與成人不同,成人提及這些事情多半會含蓄遮掩,因爲他們知道這些事情是不可以大肆宣揚的,甚至連高聲談論都是羞恥,小孩兒卻沒有這麽多顧慮,更加坦誠直白。
呂徵用手心拍了一下她的額頭,啧了聲,“黃毛丫頭,個頭還不及人的咯吱窩,真以爲自己貌若天仙了?這世上,不是每個男子都如你繼父那般葷素不計。倘若你十八十九歲了,問這個問題,我倒是願意思考一二。如今卻是八歲九歲的外貌,稍微正常的男人都瞧不上。”
康歆童紅了臉頰,憋出一句,“奴家已經十二了。”
呂徵揉着她的發頂。
“風大了,回府吧。”
“……諾。”
康歆童忍不住将消瘦又漲紅的臉頰埋入披風之中,眼角泛起些許紅絲。
呂徵的府邸比康歆童繼父的大得多,但也簡樸得多,不論是大門還是招待賓客的主廳都沒什麽裝飾,簡單得很,牆壁上僅有些許雕花點綴,看似簡單卻透着舒心與雅緻。反觀康歆童那位繼父,恨不得将打仗赢來的金銀器物都擺在外頭,讓外人瞧瞧他的戰利品有多麽豐厚。
思及此,康歆童忍不住胡思亂想。
呂先生說母親也是戰利品,那麽繼父總喜歡讓她裝扮得美豔動人,讓她參加那些嘴碎夫人的小聚,是不是也是一種炫耀?炫耀自己的戰利品是出身士族的貴婦,要相貌有相貌,要涵養有涵養,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不好。反觀那些夫人,每次都被母親比得矮了一頭……
“從明日起,你便以我義女的身份在府上住下來吧。”呂徵接過仆從遞來的手爐,一陣暖意以強勢的姿态驅散指尖的冰冷,他道,“府上除了我與你,沒有第三号主人了。平日若有什麽短缺的,直接找管家。府上除了灑掃婆子,基本都是男子,你又是個女兒家,身邊總該有幾個侍女照顧起居,明日我讓管家去牙行挑幾個過來,你自己選擇兩個留在身邊……”
康歆童立在原地,長滿紅紫凍瘡的小手瘦得皮包骨頭,緊緊抓着兩側衣擺。
“先生緣何對奴家這麽好?”
她不懷疑呂徵有什麽壞心思,可她很不解,呂徵爲何對她這麽好?需知這天底下的人,哪怕是父母撫育孩子,初衷也是爲了延續血脈、傳宗接代,真正毫無私心的人,怕是鳳毛麟角。
呂徵道,“沒什麽特别的理由,真要說,大概是因爲最近的日子閑得無聊了。”
康歆童面露愕然,這算個什麽理由?
哪怕她不懂呂徵是個什麽身份,但連繼父那樣動辄暴脾氣、醉酒之後誰勸都不好使的人都對呂徵恭敬有加,可見呂徵應該是個大人物。大人物不應該日理萬機,沒什麽閑暇功夫?
呂徵又道,“管這麽多作甚?總歸對你而言不是什麽壞事,你也沒什麽好讓人圖謀的。”
康歆童窘迫道,“奴家不自量力,讓先生見笑了。”
呂徵讓管家收拾客院讓康歆童暫且住下。
康歆童見他沒有離開,忍不住好奇,多問了幾句。
“先生先前說已經有家室了?”
呂徵慢慢吹涼剛煮好的茶,順帶給她也斟了一杯。
康歆童這些年過得很苦,但早些年卻是嬌生慣養的,一端坐下來,那股氣質做不了假,一瞧就知道是經受極好的教育。呂徵随口道,“有,不過她們不在這裏,這裏太亂,不放心。”
康歆童放下戒備,瞧着挺文靜的,這張嘴巴倒是愛說話,嘚吧嘚吧不帶停。
呂徵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
康歆童知道分寸,沒有過多探聽呂徵的情況,反倒将話題轉向了姜芃姬。
她雙手局促地抓緊了茶碗,低聲道,“先生能多說說那位柳羲嗎?”
呂徵不意外。
“她曾是我的同窗。”
康歆童眸子本就大,這會兒因爲驚愕睜得更圓了。
“同窗?可她不是女子嗎?如何能與先生同窗?”
呂徵道,“她自小被他父親當做男兒裝扮,直到多年之前才大白天下。”
“旁人莫非是眼瞎了,居然沒瞧出她是女兒家……”康歆童剛說完,瞧見呂徵一言難盡的眼神,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驚慌補救道,“……先生,奴家并非是說你……”
“認不出是正常的,畢竟……也沒哪家女子會像她一樣……”
那時候,男子還盛行娘化,姜芃姬混在其中很和諧。
殊不知,她還是許多青春懵懂的士族少女的夢中人呢。
呂徵似乎想到什麽,表情有一瞬的扭曲。
盡管他和姜芃姬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成功在這段相處中給呂徵留下噩夢一般的陰影。
損歸損,呂徵也沒因此否定姜芃姬的一切。
“柳羲這人在幼年沒什麽名聲,跑去河間郡打聽一圈,大多人也隻是隐隐知道有這麽一位郎君,常年久居内宅,西席先生是東慶名儒魏淵,更多的,便打聽不到了。”呂徵道,“十二歲初綻頭角,訓練部曲、清繳土匪、拜師淵鏡。過三年,東慶内亂頻生、北疆三族咄咄逼人,柳羲的庶妹賜婚東慶四皇子巫馬君,她代替其父柳佘給庶妹送嫁。不久之後,被軟禁上京。”
“軟禁?”
康歆童驚呼一聲。
呂徵道,“這就涉及東慶朝内兩派鬥争,個中緣由比較複雜……東慶皇帝爲了穩住權勢,下令士族派遣族中子弟上京爲質,見此牽制各方。你日後若有興趣,倒是可以研究研究……”
“那她如何脫困?”
呂徵道,“我也不知道她想了什麽法子脫困,因爲還沒見她有動作,上京便發生了地動。”
上京地動,皇室遷都,舍棄荒廢都城遷都谌州,更放棄了那片土地上的百姓。
以前都是小打小鬧,上京地動才是她聞名天下的起點。
呂徵,嘴上說芃姬如何如何,心裏卻是高度認同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