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何人?”兵卒大老遠便看到馬車上的棺椁,見他們還想靠近,不由得提刀,怒而上前,阻攔道,“此乃孟氏重地,爾等賤民速速離開,休要污了貴人耳目。”
那個扈從頭領狼狽地從馬車上翻滾下來,聲淚俱下。
他腦袋和腰間都纏着白布,身上披着麻衣,臉上胡茬亂生,雙目布滿細密的血絲,眼袋厚重,臉上更是裹着一層髒乎乎的油,看着極爲邋遢狼狽。
“小的……有急事禀報老爺……二郎君……二郎君回來了!”
邊說邊嚎啕大哭,他雙膝跪在地上,手指哆嗦地從懷中掏出自己令牌,上面紋刻的字可以證實他的身份,那名兵卒不認字,但認得這枚令牌,态度陡然一變。
什麽?
二郎君回來了?
那個兵卒表情一變,正要谄媚恭維孟悢,博一個好印象,目光正好觸及馬車上放着的棺椁。
霎時間,一種不祥的預感陡然從脊背蔓延至後腦勺,震得他全身發麻。
莫非、莫非……莫非這個棺椁中裝着的,便是二郎君孟悢?
這個猜測将兵卒震到了。
“速速回禀老爺,二郎君的遺體已經回來了……還不快去!”
扈從頭領哪裏敢自己去直面孟湛的怒火?
他對着那個兵卒吼了一聲,對方也被接連變故弄得魂不守舍,懵逼之下,腳步一個踉跄便向孟府跑,一時間竟然沒想到報信之人會承受何等怒火!
孟湛此時正與友人在水榭吃茶飲酒,兩人對坐,闊談天下,笑語晏晏。
不過這種氣氛并沒有持續多久,冒失的下仆弄出很大的聲響,無禮的舉動令孟湛十分惱火。
孟氏乃東慶四大高門,家教嚴謹,哪怕是最低等的下仆,禮儀也是最好的,讓人挑不出錯。
像是待客之時,發生這種尴尬的事情,哪怕對面的友人不在乎,但孟湛依舊覺得臉上無光。
“興許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孟郡守不如問問。”
那名友人溫和一笑,眼中一片平和,仿佛青空之雲,令人倍感親切和安甯。
孟湛忍下怒火,表面上頗爲爽朗地拱手,“湛未曾管教好下仆,讓人見笑了。”
說完,他轉頭臉上倏地陰沉下來,起身走向那名冒失的下仆。
孟湛一副不甚耐煩的模樣,“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名下仆瑟瑟發抖,努力将身體伏在地面,盡量縮小存在感。
此時,孟湛才發現下仆身邊還有一個陌生兵卒,看裝束應該是孟氏護衛。
瞬間,孟湛心頭的怒火越盛。
這裏是他招待貴客的地方,一個看守院門的護衛也敢闖經來,這要是被旁人看到了,能不嘲笑孟氏家教不嚴,連區區下仆都不能駕馭?
然而,他還未發火,那名兵卒已經哆哆嗦嗦地說完。
“回禀……回禀老爺……二郎君的遺體被運回來了……”
孟湛聽後,腦中一片空白,似乎一聲響雷在耳邊炸開,瞬間奪走他的聽力。
良久良久,孟湛才表情怔怔地找回了直覺,一把抓起兵卒的衣領。
粗莽的動作,将遠在水榭的客人也驚動了。
“你說什麽!誰的遺體回來了!”
孟湛瞪大了眼睛,睚眦欲裂,那癫狂的模樣與平日裏的溫和儒雅形成了鮮明對比。
兵卒越發緊張忐忑,但還是下意識回答說,“二郎君的遺體,已經送回來了……”
二郎君?
孟湛吓得倒退一步,身體撞在水榭走廊的柱子上,好似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一群下仆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待在水榭的友人聽見這邊動靜,面露疑惑,正待起身,卻不想看到孟湛右手捂着胸口,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雙眼一翻,撲通一聲摔入水塘。
目睹這一切,那名友人表情微怔,上前的腳步也頓在原地。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孟湛吐血摔倒池塘,衆人紛紛呆若木雞,一時間竟然忘了下水将人。
最後還是那名友人反應過來,令人跳入水中将昏迷驚厥的孟湛救了出來。
渾渾噩噩,孟湛從昏沉中轉醒,入眼是熟悉的景色,床榻旁守着他的好友。
他先是一愣,旋即想起昏厥之前聽到的消息,連忙将被褥掀開。
“孟郡守,醫官剛剛來瞧過,你這是驚恸過度,還需要靜養……”
孟湛突然爆發出一股強勁,擡手揮開友人,雙目充斥着仇恨之色。
“把人帶過來!”孟湛憤怒地險些咬着自己舌頭,“到底是何人害了悢兒!”
悢兒?
那名友人略顯狼狽地起身,聽到這個稱呼,不由得怔了一下。
那不是孟氏二郎君的名諱麽?
發生了什麽事情?
瞧見孟湛憤怒離開的背影,那名友人錯愕的表情恢複原樣,甚至還動手整理了一下歪掉的發冠和衣襟,内心暗忖,“莫非真是孟氏二郎君出事了?”
思及他來孟郡之前,偶遇的那名忘年交小友,男人挑了挑眉梢,星眸一閃,帶着些許玩味。
“難不成……你連這等事情都已經料到?”
他擡腳跟上孟湛的身影,跟着來到放置孟悢棺椁的大堂,衆仆已經披上缟素麻衣,室内的裝飾也改了,白幡飄動,香燭焚燒,已經改成了靈堂模樣,正中擺放着一個巨大的棺椁。
他剛走進,鼻尖萦繞着一陣濃郁的腐臭。
孟湛失态地推開棺椁蓋子,裏頭躺着的屍體已經腐爛,體表爬滿了蛆蟲。
哪怕一直用冰塊鎮着,但孟悢已經死去将近三月,加上天氣漸漸變得炎熱,路上也沒有補充冰塊的地方,屍體自然保存不了,生出蛆蟲也是正常的。
然而,越是這樣,對孟湛的打擊也越大。
盡管他不相信棺椁裏頭躺着的人會是他兒子,然而那張爬滿蛆蟲的臉,依稀能看出孟悢的輪廓,這、這就是他的悢兒啊!看到這個場景,孟湛喉頭又是一疼,鮮血溢出嘴角。
這幅場景,衆人又是驚吓連連。
那名友人暗暗挑了挑眉梢,正欲告辭,身邊傳來一陣香風。
隻見一名身穿華麗的貴婦撲在棺椁上,哀哀戚戚地哭着,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不過,臉上那麽厚的妝容,哭起來還能不哭花臉,這倒是一樁本事。
友人心中暗忖,又聽到那名婦人口口聲聲喊棺椁中的二郎君爲“親兒”。
等等,孟悢的生母不是如今浒郡郡守柳佘的繼夫人麽?
那位友人聽後,雙眸微睜。
感覺……似乎聽到什麽了不得的八卦内幕。
_(:з」∠)_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