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前的簾子随風飄起,車輪在原地打了個轉,馬車猛地在二人面前刹住腳,華麗麗地來了個飄移。纖蕪回神,看到還未及停穩的車廂内,一張猶如鍋底黑的男子的臉龐探了出來。
“上車!”雲傾天居高臨下地坐在車内,一手輕輕撩起簾子,一手伸出來,遞到纖蕪面前,冷聲開口道。
纖蕪一怔,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還親自接她回去。心裏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卻在看到男子冷峻神色的一刻,立時噤了聲,不肯上前。隻呆站在原地,仰頭與他對望。
餘光掃過車夫和一衆跟着的家丁,某女暗暗感歎,果然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出個門都擺這麽大的排場,真是一點也不懂得低調。
見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對他的話七分無視三分無畏的樣子,雲傾天的天色不由得又沉了幾分,語氣加重道:“上車!”
纖蕪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将男子這樣的行爲理解成是擔心她夜晚回去雇不到車,特地親自出門相迎。
看雲傾天的臉色,她倒是更有幾分道理相信,自己的晚歸惹怒了這個男人,不僅如此,他還很主動地親自找上門來算賬了。這樣的坑爹形勢下,她如果當真上了車,和他回去,那豈不是等于自動送入虎口?
“天保,現在是何時辰?”
纖蕪回頭,壓低了聲音問道。既然晚了,她索性約莫一下時間,要是隻晚了一小會,還可以賴賬不認,反正不講道理是女子的專利。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天保本就有些膽戰心驚的意味,聽到纖蕪猛然問話,頓時有些驚顫地答道:“夫人,我們比主子預定的時間晚了整整兩個時辰,主子這下是真的被惹怒了。夫人,您待會就多說些軟話,跟主子好好賠個不是吧。”
天保的意思很簡單,一個有夫之婦黑天之前沒有歸家,那本來就是大罪,如果自己的夫君有幸饒恕,這便還好,如果夫君大怒,那沒辦法,隻有放低了身價去求。
隻是自家夫人這樣的脾性,簡直是典型的巾帼不讓須眉,完全不輸男子的氣勢,要她主動道歉,放軟了态度祈求原諒,還真是有些困難。
兩個時辰?纖蕪愣怔了一下,那就是四個小時了?她居然一不小心就在外面逗留了這麽久,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怪不得雲傾天會是如此鍋底黑的表情。
擡眼看了看男子的反應,纖蕪心裏有些虛得慌,現在又該怎麽辦才好,難道真要她主動低聲下氣地道歉?
不可能。
天保以爲的是困難,但在纖蕪自己心裏看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要她不顧形象地去求這個男人,低頭承認錯誤,那簡直就是件天方夜譚的事。别說她晚歸不是什麽大錯,更沒有礙着他什麽,就算她真的做錯了,自己心裏有數就好,要她跟别人做什麽檢讨之類的根本不可能。
“夫人,主子他這次是真的氣了,小人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幅樣子了,您就服軟認個錯,把這事翻過去算了,我看主子他也是很重視夫人您的,隻要夫人肯先開口認錯,他一定不會太爲難您。”
不爲難?纖蕪聽了想笑,怎麽算不爲難?怎麽又算爲難?難不成他還想把她帶回去家法伺候,再來個踏火盆什麽的?有沒有搞錯,他們之間明明隻是協議假夫妻,連彼此間的需求問題都不會互相解決,她晚不晚歸,究竟礙着他什麽事了?!
“怎麽,要你上來還得我請你?”
雲傾天見地上站着的女子半晌沒有回應,就那麽一臉合計地跟身後的天保竊竊私語,不由得面色陰寒,低聲道:“天保!”
“是,主子有何吩咐。”
天保是他雲傾天一手帶出來的人,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他當然都是先站在雲傾天這一邊。聽到自家主子已經明顯不悅的聲音,他知道今天這事自己也脫不了幹系,幹脆不敢多言,默默退到一旁小心地應着聲。
“我叫你好好看着夫人,早些将她送回府上,你是怎麽看的?”
男子暴怒的神色雖未真正流露,語氣中含着的質問卻是那般明顯。天保身子一抖,半點不敢爲自己的罪行狡辯,隻低着頭諾諾地認着錯道:“主子,小人辦事不利,還望主子懲罰。”
“懲罰?”雲傾天聞言,忽而露出一個不帶任何笑意的笑容來,“你叫我怎麽懲罰你比較好,嗯?”
纖蕪厭惡地看着面前這個男人變得一副霸道強勢,令人看不透的虛僞模樣,想起天保早有提醒過自己,也的确是她連累了他,立時有些不服氣地替他辯解了一句,道:“是我叫他不必早回的,跟他沒關系,雲傾天,難道你就這點本事,心情不好,就拿下人出氣?”
纖蕪說這話的本意是替天保開罪,卻不料她的話音剛落,原本就有些抖瑟的天保愈發害怕起來,身子直也不敢直,低着頭,語帶顫音,出口便是一串的求饒,“對不起,主子,是小人沒有看好夫人,是小人的錯。”
纖蕪沒有想到,雲傾天這個人看似不設心防,卻是心思最爲深沉的一個人。即使是跟在他身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天保,他也做不到完全信任,甚至于隻是出了一點小事,他就對天保态度如此惡劣。而天保本人面對此事更是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半點沒有爲自己開罪的意思。
一個主子失了主子的威嚴自然不能管好手下,但如果太過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他又會缺少忠心跟着自己,願意效命的死士。
凡事皆是過猶不及,做不夠和做過了都是同樣的失敗。沒想到雲傾天身爲富甲一方的巨賈,心思卻如此深,手段也如此殘忍,還未及她開口替天保再度求情,對方已是無比冷酷地開了口:“我隻是要你跟着夫人,保護她,沒想到你們主仆二人如此情深,才一天而已,你就竟敢爲了她背叛我,你說,我該怎麽罰你?”
聽到雲傾天如此說的天保吓得立時跪在了地上,頭低低地垂下不敢擡起,口氣是卻半分不容置疑的堅決,“天保沒有背叛主子的意思,如何發落,但憑主子決定。”
雲傾天松開了撩起簾子的手,倏然笑了,聲音透過遮住他面容的簾幕裏傳出來,“如何罰全聽我的?那便好。來人,賞他一百棍,罰完之後跪在此處,天亮前不得回府。”
天亮前不得回府,也就意味着他要在此處跪上整整一個晚上,夏季的晚上沒有所謂的寒風凜冽,卻依舊酷熱難捱,要在受了一百杖刑之後負傷跪在大街上一-夜,就算是鐵人的身子也受不住。
纖蕪有些責怪意味的視線上移,卻無奈有簾子的阻隔,她根本看不清簾内人的真實表情、
“雲傾天,他好歹是跟随你多年的仆役,你怎麽下得了手!你還是人麽!這麽熱的天把人扔在街上不管,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爲是濫用私刑,你置王法于何地?”
纖蕪一氣憤,什麽邏輯都跟着抛在腦後了,以至于王法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之後,她都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這裏,雲傾天就是王法。有錢有勢的人怎麽處理自己買下的奴仆,跟王法一點也不沖突。
果然,聽完了纖蕪憤懑的話語,男子隻是微微一笑,輕聲道:“王法?雲兒,你是太天真了麽,他一個身份低賤的奴仆,哪裏來的王法保護?”
王法真正護着的,不是沒身份沒自由的奴隸,亦不是普普通通的尋常百姓,它隻保護那些出得起錢,有的是權的人。何況像雲傾天這樣的富商,雖然古代有重農抑商的思想,但他如此有錢,必然也有不少官員前來巴結。官商勾結,到了他這裏也都是差不多的事情。
“雲傾天,我知道你不在乎王法二字,就算是你手下的人失手殺了人,隻要你想,也一樣有辦法幫他們擺平,我隻問你一句,你可還有良心二字?”
夜涼如水,一片寂靜之中,女子的聲音緩緩響起,帶着穿透人心的質問力量,一字一句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良心,本來就是束縛人們行爲和思想的道德原則,違背了良心,沒有人會說你犯法,亦沒有人能真正把你如何,然而,欠下了良心債,就算你可以表面裝作坦然,内心底卻依舊是一輩子也背負不起的。
“雲兒,今日的事我不打算與你計較,爲夫隻當你是初犯,還不懂事,現在馬上上車跟我回府,否則,不要怪我對你一視同仁。”雲傾天沒有選擇證明回答,而是用威脅的方式變相逃避了她的問題。
纖蕪明白,他說的一視同仁當然是指将她和天保一樣懲罰,涼涼地笑了笑,她開口,依舊是不服輸的氣勢:“你有什麽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