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見纖蕪半晌不語,還以爲對方是覺得自己沒希望了,當即吓得不輕,顫聲問道:“這位公子,老頭我這樣的情況,可還有救?”
纖蕪猶豫了一下,心中有許多話想說,最後卻隻問出了一句,“你兒子是如何染上賭瘾的?”
被人提及了自己最不願觸碰到的一處傷疤,老掌櫃的臉色有幾分不自然,卻到底還是照實說出了當時的情況:“不瞞二位公子,兒子學壞這件事雖然不光彩,老頭我卻也沒必要替他遮着掩着,隻是這件事,當真是事出有因。我兒原本是個孝順顧家的好孩子,如果不是三年前誤交了一位朋友,被他帶的從此走上賭博的歧路,就不會有後面那麽多事情發生,我現在真是後悔當初,識人不慎。”
纖蕪聽了這話,立時驗證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老掌櫃的确是識人不慎,隻不過不慎的對象不是那帶壞他兒子的青年,而是之前提點過他的算命先生。
所謂的人生一直走下坡路,不過是胡言亂語,之後的一系列巧合事件也正是對方安排出來的騙錢行爲,令老掌櫃誤以爲他當真命途不濟,花錢轉運。
這一類的犯罪團夥在現代并不爲奇,電視上經常會報道有些所謂的算命先生冒充半仙,突然出現在路上對道旁的行人說道,兩分鍾後會有一輛自行車撞到你,這意味着你這一月悲慘運勢的開始,然後說自己是某某大仙,留下名片,潇灑離去。
兩分鍾後,他的同夥便會騎着自行車出現,假裝無意地撞上你,再之後,制造出一些刻意的假象,那人見自己如此倒黴,自然就會按着名片去找所謂的大師,轉運。
這樣的騙術本來并不新鮮,卻因爲發生在沒有媒體新聞,信息不暢通的古代而顯得極具欺騙性。何況古代人因爲科學不發達的原因,一直對鬼神之事抱着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彷徨心理,對方正是利用了這種心理,巧加詐騙。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天意弄人,原本隻想騙得老掌櫃出錢買平安的一夥騙子,卻無意間引發了後續的一系列慘劇。
老掌櫃兒子在他們的刻意誤導下走入賭場,原是爲了制造“意外”,卻不料他的兒子當真迷上了賭博,且越陷越深,最後氣死了掌櫃的本就多病的老伴,又被賭場人活活打死。這些,本都不在這夥騙子的計劃之内,所以,他們斷然不會預料到會有如此戲劇化的事情發生。
人生如戲,還是天殺的現場直播,有些騙人的伎倆之所以能蒙人隻是因爲人們的心理作用。當然,這其中還有一些早已埋藏好的隐患,平時的日子裏看不出來,關鍵時刻,一個不起眼的引信卻有可能引發一場災禍。
“公子,老頭我遇到的這些事可還有法能解?”
不知道纖蕪内心底的真實所想,一頭霧水的老掌櫃見纖蕪始終沉默,心裏是越發沒了底。
畢竟,他雖孤身一人活在這世上,早已無牽無挂,但這酒家好歹是祖輩留下來的産業,他不想荒廢掉。
纖蕪沒說話,心裏很是猶豫該如何對他提起,真相往往是殘酷的,說出來未必是好事。老掌櫃當年不過是一時不查,遭遇了歹人,才會不幸被坑害,但說到底,凡事皆有因有果。如果當初他不是一心忙生意,對兒子疏于管教,對老伴的身子疏于關心,也就不會惹出後面的事來。
所以歸根結底,一句話,出了什麽事,最終都是怪自己。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命。
“老掌櫃,你的情況我已大緻了解,其實那算命先生的話未必屬實,你盲目聽信造成了後面的惡果,妻離子散,如今,最好的解決辦法隻有離開這裏,否則,你妻兒的噩運還會在你身上延續,而他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生。”
纖蕪說出這話并不是完全在昧着良心。酒家的聲音之所以越來越差完全是因爲老掌櫃死了妻子和兒子,心裏傷痛太深,時常睹物思人,觸景生情,因此身子不佳,對店裏的生意不上心,長此以往下來,酒家的生意自然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如果現在告訴他全部真相,不僅不能解決他的問題,自己也買不到想要的店鋪,兩邊都是不利大于有利。何況當年的騙子早已無迹可尋,此時告訴他這件事,讓老掌櫃知道當年的一切悲劇都是可逆轉的人爲,恐怕悔恨和憤怒的感覺會将他生生逼瘋。
可是如果她選擇隐瞞不報,對方心裏的這個疙瘩又始終解不開,常年下去也是塊心病。所以,這間酒家的生意是當真走到了盡頭,唯有換個地方重新來過,老掌櫃口中說的命運不濟才會得到解決。
“這位公子,老身不是不知道自己該換個去處,躲開這黴運。可無奈這是祖輩留下的産業,老頭我不忍舍棄,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多年以來我才一直苦苦堅持,要是沒有這家店的存在,即使我轉了運又有何益?”
聽出了老者話裏的悲涼,纖蕪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而問道:“老掌櫃,你這間酒家是父輩留給你的?”
老者拿起手絹擦了擦老淚縱橫的臉,聞言點點頭,算是應承。
“既是父輩留下的,那家父生前是做什麽的?”
提起已故的親人,想到自己如今朝不保夕的形勢,老掌櫃有些傷感道:“家父是專門釀酒的,一直用的是我祖上傳下來的秘方,我正是用了那種秘方,酒才真正地賣火了起來。”
聞言,纖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這酒家生意不錯,這秘方必定也是上乘之品。那夥騙子之所以費盡心機行騙,未必是沖着錢而來,有可能是想間接騙到這個秘方。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老掌櫃家這個秘方通過某種渠道傳出了風聲,所以才會被歹人盯上。
思及此,纖蕪複開口道:“老人家,既然家父是釀酒的行家,你也靠着祖傳的秘方将它發揚光大,就說明你們家需要繼承的不是這家店的産業,而是這種釀酒方式。按照你們秘方釀出來的酒,才是對你和家父最珍貴的所在。不如,你可以給自己的酒自創一個名字,報備官府,不允許其他人使用,算是對你的酒的獨家認證,如此一來,無論你将店面開至何處,都有人會來買你的酒。
長此以往,這種酒的名字形成了一種口碑效應,自然不用愁生意不好。一家店面弄得再豪奢,總是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有倒閉的一天,家父如此好酒,你若能将他釀制出的酒冠以姓名,永遠流傳,相信這意義遠比守住這家店要大。”
纖蕪一番細緻用心的勸說,在情在理,果然打動了老掌櫃的心。他的一張蒼老的臉上泛起許久不見的紅暈,嘴張開半晌,似乎要說些什麽,最終卻因爲情緒太過激動一個字也未曾吐出,但看的出來,他是真的爲纖蕪所說的話給深深感染了。
“掌櫃的,這塊地的确不适合開酒家,如果你覺得我說的話有幾分道理,那明日我再登門拜訪,您可以考慮将這店轉讓與我,我必定好好對待,也算不辜負家父的産業。”
纖蕪趁熱打鐵地又說了幾句,便徹底不再多言,她的話來的太突然,多留些時間給他思考,也許會更好。
“公子,你的話我懂了,這店我可以白白送給你,今日我來的匆忙,身上未曾帶任何憑證,明日你依舊來此,我會帶着地契親自前來等候。”
老掌櫃激動地握住了纖蕪的手,一番話說完,仿佛已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許是需要一些時間消化纖蕪說過的話,他轉頭對一旁的小二說道:“天色不早了,去送送兩位客官。”
纖蕪明白自己此刻多留無益,點點頭起身,同天保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店門。
門外,看着出來相送的小二逐漸走遠,天保方才佩服地開了口,聲音裏滿是壓抑不住的,對纖蕪的崇拜之情,“夫人,剛才您說過的那番話,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小人此前從未聽說過生意還可以如此做,夫人,您當真令小人折服。”
纖蕪聽了這話,隻是笑笑不語。往簡單了說,這個中玄機其實并不複雜,隻是現代人有品牌意識,并懂得用法律去保護,而古代人卻沒有這一方面太過系統的知識罷了。
“天保,我們現在應該尋何路回雲府?”
既然了卻了一樁心事,如今也該遵循與雲傾天的約定,按時歸府了。
原本還在興奮的天保一聽見纖蕪提及此事,心裏頓時暗叫不好,壞了,主子分明叫自己在黃昏之前就将夫人護送回府,可如今,他擡起頭,看看外面的天色,竟已是完全黑了。不知不覺間,早已過了約定的時間。
纖蕪見天保忽然沉默,正想轉頭看他爲何不語,卻猛地聽到街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